香克斯看着西厄，看了很久。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没有热血沸腾的誓言，没有兄弟情深的煽情，只有一片基于逻辑和存在事实的平静确认。
但这平静之下，香克斯也感受到了一种比任何誓言都更牢固的东西——一种基于身份认同的、近乎本能的维护。
“家人……”香克斯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缓缓绽开一个释然又带着欣慰的笑容。
他明白了。
对这个思维模式异于常人的孩子来说，“家人”这个身份所蕴含的责任与联结，远比虚无缥缈的“信任”更有力量，也更具约束力。
“啊，是啊。”香克斯举起酒杯，对着西厄示意了一下，笑容爽朗而真诚，“家人，真是最棒的羁绊了！好好珍惜吧，小鬼！”
他拍了拍西厄瘦弱的肩膀，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带着一种长辈的温和。
“路飞那小子，以后就拜托你多看着点了。虽然那小子总说要保护你，但我看啊，他才是更需要被照顾的那个冒失鬼！哈哈！”
香克斯脸上的笑容依旧豪迈，但看向西厄的眼神深处，那份探究和疑虑终于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期许的认可。
“记住今天的话，西厄。”香克斯最后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西厄耳中，“属于你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我很期待……你们会创造出怎样的未来。”
说完，他又仰头将杯中剩下的麦酒一饮而尽，标志性的笑声再次响起。
西厄静静地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厚重书籍的空白封面。
月蓝色的眼眸望着香克斯大口大口吃着炒饭的身影，又缓缓移向窗外——好像隐约还能听到路飞和乌塔哇哇乱叫的声音。
“创造……未来？”他低声呢喃，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微不可察的、带着冷峭意味的弧度。
真是……荒谬、可笑，又无聊透顶的期待。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红发海贼团启程的日子。
因为香克斯拒绝带路飞出海，所以路飞决定偷偷混上香克斯的船，还带着一只生无可恋的西厄。
但路飞的“偷渡计划”简直堪称灾难现场。
他不知从哪找了个半人高的空酒桶，连拖带拽地把西厄塞了进去，自己则像条八爪鱼一样扒在桶沿外面，试图用一块破帆布盖住两人，嘴里还念念有词：“嘘——西厄！别出声！我们混上船就能跟香克斯一起出海了！”
桶里的西厄面无表情地被挤成一团，鼻尖充斥着劣质酒液残留的酸腐味和路飞身上汗水的味道。
他连吐槽的力气都懒得浪费了。
香克斯船上那群人，尤其是贝克曼，感知都敏锐得跟怪物一样，路飞这拙劣的伪装，在他们眼里大概跟举着喇叭喊“我在这里”没区别。
果然，船刚离岸没多久，帆布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了。
耶稣布那张带着戏谑笑容的脸出现在路飞头顶：“哟吼？这不是我们的两个小乘客吗？搭顺风船可是要付船费的哦，小鬼头们。”
路飞瞬间炸毛：“啊啊啊！被发现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和酒桶藏得更深，结果“噗通”一声，连人带桶一起翻倒在甲板上。
西厄像颗被倒出来的土豆，咕噜噜滚了出来，沾了一身木屑和灰尘。
香克斯和贝克曼闻声走过来。
香克斯叉着腰，看着狼狈的两人哈哈大笑：“哈哈哈！路飞，你这招也太老套了吧！”
贝克曼则叼着烟，目光在西厄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在说“果然如此”。
“香克斯！让我上船嘛！求你了！”路飞顾不上爬起来，扑过去抱住香克斯的腿开始新一轮的纠缠撒泼。
“不行哦，路飞。”香克斯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异常坚决。
他轻松地把路飞从腿上撕下来，像拎小猫一样提溜起他和旁边默默拍打身上灰尘的西厄。
“现在还不是时候。”香克斯看着路飞的眼睛，红褐色的眸子里是路飞此刻无法完全理解的深邃，“等你真正成为一个优秀的海贼时，我们再来较量吧！在这之前……”
他大步走到船舷边，手臂用力一抡——
“哇啊啊啊啊——！！香克斯——！！！”
噗通！噗通！
伴随着路飞夸张的尖叫和两道巨大的水花，两个小小的身影被精准地“空投”回了风车村的海滩浅水区。
西厄在落水的瞬间就感到浑身力气被瞬间抽空，冰冷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窒息感瞬间涌了来。
但很快，海潮褪去，他们已经趴在了沙滩上。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浑身湿透，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西厄！你没事吧？！”路飞手忙脚乱地爬过来，紧张地拍着西厄的背，“可恶的香克斯！竟然把我们丢下来！”
西厄缓过气，无力地摆摆手，声音带着水汽的虚弱：“……死不了。”
他看着远处渐渐变成黑点的雷德·佛斯号，以及甲板上隐约还能看到的、朝他们挥手告别的模糊身影，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总算摆脱那群移动的“高级材料”了……虽然过程有点狼狈。
被“退货”后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红发海贼团到来之前的模样，但又有些不同。
路飞依旧天天嚷着要当海贼，拉着西厄进行他发明的各种“修行”和“冒险”——爬树掏鸟窝，追着野猪满山跑，对着大海练习他所谓的“手枪拳”，或者缠着村长讲外面世界的故事。
但西厄能感觉到，路飞眼神里多了一些东西。
不再是单纯的向往，而是多了一份被香克斯认可后、又暂时无法同行的憋屈和不甘，以及更加炽热的决心。
他训练——西厄称为“瞎折腾”，貌似更加卖力了，偶尔会望着大海发呆，嘴里念叨着“香克斯什么时候回来啊”。
西厄的生活依旧是规律的。
他依旧负责家里的伙食，用等价交换桌处理打猎获得的“材料”，制作一些实用的东西——比如用处理过的狼皮和坚韧的植物纤维混合丝线编织成的内衬，大大减少了被路飞拖着摔跤时的擦伤。
他也开始尝试利用丝织果实的能力进行更精细的操控训练，比如同时操控多根丝线编织复杂的结构，或者尝试赋予丝线不同的特性比如更坚韧、更隐蔽、或带有微弱的麻痹效果。
他翻看《海贼王》漫画的频率也增加了，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强大的恶魔果实能力者和体术高手身上，像是在进行某种数据分析和推演。
风车村的村民们也习惯了这对性格迥异的兄弟。
玛琪诺依旧温柔地照顾着他们，尤其是“天生体质虚弱”的西厄，总会给他留些甜到腻的那种点心和热牛奶。
村长看着路飞咋咋呼呼的样子和西厄安静的背影，常常摸着胡子感叹着。
时间一晃，又是大半年过去。
这天下午，路飞正拉着西厄在海岸边的礁石区进行“特训”——主要是路飞对着海浪挥舞拳头大喊招式名，西厄则坐在最高的礁石上，一边用丝线编织着一个复杂的小型立体结构模型锻炼控制力，一边分神留意着路飞别被浪卷走。
突然，远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船！是船！”路飞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他猛地停下动作，橡胶脖子伸得老长，“是香克斯！香克斯他们回来了！西厄快看！”
西厄手中的丝线模型微微一滞，眼睛望向那艘越来越近的海贼船，确实是香克斯海贼团的旗帜。
他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麻烦感——又要见到那群“材料”了。
不过，路飞应该会很高兴。
雷德·佛斯号缓缓驶近风车村的小港口。
船刚靠稳，路飞就像颗出膛的炮弹，“咻”地一声弹射过去，兴奋地大喊：“香克斯——！乌塔——！我在这里！我变强了！快看我！”
船员们陆续下船，熟悉的豪爽笑声响起。
香克斯依旧戴着那顶草帽，笑容灿烂地迎向扑过来的路飞，一把将他捞起来：“哈哈！路飞！好久不见！长高了一点嘛！”
“香克斯！你看！我现在爬树可快了！还能……”路飞迫不及待地开始炫耀他这半年的“成果”。
西厄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停在人群稍远的地方，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下船的众人：香克斯、贝克曼、耶稣布、拉基·路……船员们都在，气氛依旧热烈。
但，少了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