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重鱼腥味的海水，混合着活蹦乱跳的鱼虾蟹蚌，像天河倒灌般持续不断地冲刷着天庭大厦的天台。张三瘫在腥臭冰冷的水洼里，身下是厚厚一层滑腻的银鳞鱼和挣扎的青灰色螃蟹。雷公塞着湿透的橙色耳塞，背靠着扭曲的铁皮门框，眼神空洞地望着墨黑色的、持续倾泻“祥瑞”的云层，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柄彻底哑火的雷锤。
张三沾满鱼腥粘液的手指，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那刺眼的【0.95元】入账通知，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彻底抽干。土地公那“乐高神庙加固订单”鲜红的提示，在腥风血雨中显得如此遥远而可笑。
追风破损的车头灯彻底熄灭，像个沉默的钢铁垃圾，安静地泡在鱼虾堆里。
就在这时，张三那部伤痕累累的手机，突然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屏幕猛地亮起！不是订单推送，不是玉帝通报，而是来自“天庭通”APP的、一个极其刺眼的、血红色的弹窗警告！边框还带着闪烁的雷电特效！
【紧急任务指派！】
【来源：昊天金阙玉皇大帝】
【任务：舆情危机公关！】
【事由：鹏城区域突降“祥瑞甘霖”（含水产）引发凡间大规模恐慌及负面舆情！网络舆论失控！香火信仰值正在急剧下跌！】
【要求：立刻！马上！协助雷公、二郎神平息舆论！引导凡人正确认识“祥瑞”本质！扭转信仰流失！】
【失败惩罚：功德点清零！打入畜生道轮回（畜种：带鱼）！】
【倒计时：00:59:59】
舆情危机？带鱼轮回？！
张三看着那血红的倒计时，再看看眼前这片被鱼虾淹没、如同地狱厨房的天台，一股巨大的、荒诞到极致的悲愤猛地冲垮了麻木！平息舆论？引导凡人？他一个被鱼虾埋了、账户里只剩0.95块、信誉分跌穿地心的外卖员？拿什么平息？用这满地的海鲜开直播吗？！
“操——！！！老子不干了！！！”
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哭腔和破音的嘶吼从他喉咙里炸开！他猛地从鱼堆里坐起，腥臭的海水和粘液顺着头发往下淌！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玉帝那卡通龙的头像！所有的委屈、愤怒、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去你妈的祥瑞！去你妈的KPI！去你妈的功德点！”他沾满鱼腥的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戳点，退出天庭通，点开手机自带的拨号界面！手指因为激动和湿滑，好几次戳错了数字！
1…1…0？不！不对！这个管不了龙王下雨！
他用力抹了把脸上的腥水，沾着鱼鳞的手指颤抖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用力戳下：
1…2…3…4…5！
鹏城市长热线！
忙音。占线。显然被这场“海鲜暴雨”打爆了。
张三眼里的疯狂更盛！他退出，再次戳点！
1…2…3…6…9！
消费者投诉热线？不对！
他烦躁地低吼，手指在湿滑的屏幕上疯狂划拉！终于，在通讯录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号码——鹏城市气象局值班电话！那是他以前送外卖时，一个气象局老工程师看他淋雨可怜，随手写给他的，说遇到极端天气可以咨询。
死马当活马医！他用力按下拨号键！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每一秒都像一年。就在张三快要绝望的时候——
“喂？鹏城市气象局值班室。”一个带着浓浓疲惫和沙哑的中年男声传来，背景是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和嘈杂的人声。
“喂！喂！！”张三的声音嘶哑破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不管不顾的疯狂，“我要举报！实名举报！有人非法人工降雨！在鹏城CBD上空！无证！无审批！超量！还…还他妈往里面掺鱼虾！引发严重内涝和市民恐慌！证据？满大街都是！你们雷达是瞎的吗？！赶紧派人来！把他抓起来！罚款！吊销执照！让他赔钱！！！”
他一口气吼完，胸腔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冰冷的鱼腥水呛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只能听到背景里更加嘈杂的、此起彼伏的“喂！气象局吗？天上在下鱼！”“我们这淹了！全是鱼！怎么办啊？”的呼喊声。
几秒钟后，那个沙哑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巨大的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同…同志？您冷静点…您说…有人非法人工降雨…还…往里面掺鱼虾？这…这怎么可能？我们雷达是监测到异常强回波…但…”
“怎么不可能？！就在天庭大厦顶楼！你们雷达锁定他！就是他！东海龙王敖广！工号…工号不知道！反正他穿雨衣戴工牌！降雨计划表还是Excel做的！赶紧的！再不来他要跑路了！全城都被他淹了！”张三对着手机狂吼，唾沫星子混着鱼腥喷在屏幕上。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那个疲惫的声音，带着一种“今天真他妈见了鬼”的语气：“…好…好的同志！您…您提供的信息…非常…独特！我们…我们立刻核实！请您保持电话畅通！” 电话被匆匆挂断。
张三握着忙音的手机，像被抽掉了骨头，再次瘫回腥臭的鱼堆里。举报了。该做的都做了。至于有没有用…听天由命吧。带鱼轮回？当就当吧，至少不用还房贷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准备彻底躺平当咸鱼（字面意义）的时候——
“嗡…”
一直泡在鱼虾堆里、车头灯熄灭的追风，车身突然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破损的灯罩缝隙里，极其微弱地、闪烁起一丝…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深海中游弋的萤火虫。
紧接着，张三那部天庭通手机，也猛地一震！一条新通知弹出：
【“天庭通”通知：】
【用户“三眼の忧郁”邀请您加入群聊【祥瑞公关突击队】】
【群公告：速来顶楼！直播！转移焦点！】
【（二郎神）三眼の忧郁：@张三@雷部小旋风 速来天台！我开天眼直播了！就说这是人工增雨测试！点赞抽海鲜大礼包！快！刷弹幕！控评！】
张三一愣。二郎神？直播？海鲜大礼包？
他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塞着耳塞、眼神空洞的雷公，口袋里的通讯器也震动起来。他木然地掏出裂屏手机，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瘫在鱼堆里的张三，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他摘下湿透的耳塞，小心翼翼地将这“九块九的宁静”塞进西装内袋（靠近心脏的位置），然后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张三身边，伸出那只布满电路纹路的大手。
“兄弟…走吧…杨戬那小子…鬼点子多…”雷公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无奈和认命，“…总比…真当带鱼强…”
张三看着雷公伸出的手，又看看手机屏幕上那血红的倒计时【00:45:32】。一股被命运反复玩弄的疲惫感再次涌上心头。他认命般地伸出手，抓住了雷公冰冷、还带着鱼腥味的大手。
雷公用力一拽，将他从腥臭的鱼堆里拉了起来。
两人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滑腻的鱼虾堆里，走向天台中央稍微高点、积水稍浅的地方。二郎神杨戬已经站在那里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高定西装，虽然被雨水和鱼腥打湿，但依旧尽力保持着挺拔。额头上那道竖纹（天眼）此刻完全张开，如同镶嵌在眉心的第三颗眼睛，正投射出一道柔和却覆盖范围极广的蓝光，笼罩着整个混乱的天台！蓝光似乎在调整着光线和色彩，让那些活蹦乱跳的鱼虾在镜头里看起来…不那么狰狞？甚至有点…喜庆？
他手里拿着一个镶钻的、疑似顶级直播云台，正对着天眼投射出的画面进行构图。看到张三和雷公过来，他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张协调员！站我左边！表情…自然点！雷公！站右边！拿着你的锤子！对！就那个冒烟的！显得专业！快！直播已经开了！标题：【鹏城人工增雨暨海鲜福利大放送实测现场】！”
张三和雷公像个提线木偶，被杨戬指挥着站好位置。张三浑身湿透，糊满鱼鳞粘液，表情麻木。雷公拿着他那柄还在冒青烟的报废雷锤，一脸生无可恋。
杨戬调整好角度，对着天眼镜头，瞬间切换成一种充满亲和力、略带磁性的专业主播腔：
“家人们！鹏城的父老乡亲们！大家下午好！欢迎来到‘第三只眼の忧郁’直播间！我是你们的主播杨戬！大家看到我身后这片‘热闹’的景象了吗？不要慌！不要怕！这不是天灾！这是我们鹏城气象部门联合‘天庭科技’（？）进行的一次史无前例的、大胆的、创新型人工增雨暨海洋生物增殖放流测试！”
他语速极快，吐字清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兴奋和自豪：“没错！大家看到的这些鱼虾蟹蚌！都是我们精心挑选、提前放置在增雨云弹中的优质水产苗种！通过精准的人工干预，让它们随着富含营养的雨水一同降落！既能缓解旱情！又能补充近海渔业资源！一举两得！绿色环保！科技惠民！”
他一边说，一边将镜头扫过张三和雷公：“看！这位是我们特邀的气象专家张工！这位是负责增雨设备操控的雷工！看雷工手里的专业设备（冒烟的雷锤）！虽然今天测试强度有点大，设备出了点小状况（雷公嘴角抽搐），但整体效果…大家看到了！非常震撼！非常成功！”
直播间弹幕瞬间爆炸！杨戬的天眼直播显然拥有巨大的流量基础！
【卧槽！真的假的？人工增雨下海鲜？！】
【666！这波操作我服！官方整活最为致命！】
【前排！抽我！海鲜大礼包！我要那只大螃蟹！】
【雷工手里那锤子…是烧火棍吗？怎么冒烟了？】
【张工看起来…不太高兴啊？被鱼砸傻了？】
【管他真的假的！抽奖！抽奖！我要大龙虾！】
【……】
杨戬看着瞬间飙升的在线人数和滚动的弹幕，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家人们！福利来了！为了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也为了庆祝本次测试（暂时）成功！直播间现在开启点赞抽奖！点够一百万赞！随机抽取十位幸运观众！赠送由本次‘增雨测试’落地的、绝对新鲜、绝对生猛的海鲜大礼包一份！包邮到家！还在等什么？点赞！走一波！”
【点赞！】【666！】【海鲜大礼包！我的！】【官方会玩！】……
弹幕瞬间被点赞和海鲜的海洋淹没！恐慌的言论被迅速刷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奇的兴奋和占便宜的狂热！
张三麻木地站在镜头边缘，看着杨戬口若悬河，看着弹幕疯狂滚动，感觉自己像个马戏团里供人围观的、沾满鱼腥的小丑。雷公则死死攥着他那柄报废的锤子，脸上的表情像是吞了一整只鱿鱼。
就在直播间的气氛被杨戬强行扭转到一片“祥和”与“福利”之中时——
呜啦——呜啦——呜啦——
刺耳而熟悉的警笛声，穿透厚重的雨幕和直播间的喧嚣，由远及近！而且不止一辆！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几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利剑，猛地刺破墨黑的雨幕，精准地笼罩了整个天庭大厦天台！光束在倾泻的鱼虾瀑布、满地的海鲜狼藉、以及张三、雷公、杨戬三人身上来回扫射！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威严的、通过扩音喇叭放大的声音，在暴雨和警笛的轰鸣中炸响：
“楼顶的人听着！我们是鹏城市气象局联合城管执法队！立刻停止你们非法的人工降雨活动！放下手中设备！接受检查！重复！立刻停止非法降雨！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扩音喇叭的声音还在回荡，另一道更加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通过某种定向设备，清晰地传入张三的耳朵（或者说，是精准地覆盖了整个天台区域）：
“敖广！东海龙王敖广！你已被锁定！你的行为已违反《天庭与人界大气环境管理暂行条例》第七十三条、第九百六十一条！以及《人间气象法》第三章第五条！涉嫌无证超量人工降雨、引发城市内涝、危害公共安全、扰乱市场秩序（非法倾倒海鲜）！现责令你立刻停止降雨！收起云层！跟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否则！我们将上报‘三界环境资源保护联合委员会’！吊销你的行云布雨执照！冻结你的东海龙宫账户！”
这声音…是那个气象局值班员？他怎么知道龙王真名的？！
张三猛地抬头！
只见墨黑色的云层深处，那道巨大的、模糊的龙影似乎剧烈地扭动了一下！一声充满了惊愕、愤怒和难以置信的龙吟穿透雨幕：“…凡…凡人？！尔等…安敢…？！”
但紧接着，云层中倾泻而下的狂暴“海鲜暴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咙，骤然减弱！墨黑色的水柱迅速变细、变淡，最终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普通雨水。那些活蹦乱跳的鱼虾蟹蚌也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再落下。
几秒钟后，笼罩在鹏城上空、压抑得如同末日般的墨黑色云层，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收缩、变薄！露出了其后灰蒙蒙的天空底色。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缝隙，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柱。
暴雨…停了。
鱼虾…不下了。
只有天台地面积水里那些还在蹦跶的海鲜，证明着刚才那场荒诞的“祥瑞”真实发生过。
杨戬的直播镜头还开着，天眼投射的蓝光捕捉到了云层收缩消散的瞬间，也捕捉到了那几道刺破雨幕的探照灯光束。弹幕瞬间再次爆炸！
【卧槽！真来抓人了？！】
【666！官方打假！】
【雷工！快跑啊！你锤子还在冒烟呢！】
【张工表情亮了！生无可恋.jpg】
【海鲜大礼包还作数吗？！】
【……】
杨戬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僵住，额头的竖纹猛地闭合，天眼蓝光熄灭。他手忙脚乱地关掉直播，对着镜头做了个“技术故障”的口型，然后飞快地收起云台。他看了一眼同样目瞪口呆的雷公和瘫坐回鱼堆的张三，又抬头看了看迅速放晴的天空，俊美的脸上表情极其精彩——荒谬、尴尬、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警笛声和探照灯光束在楼下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降雨停止，然后才缓缓撤离，消失在街道尽头。
天台上一片狼藉的寂静。只有积水中鱼虾拍打的微弱声响。
张三瘫在腥臭的积水里，看着迅速放晴的天空，又低头看看手机屏幕上，天庭通任务界面那个血红的倒计时，在【00:05:01】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弹出一条新的通知：
【任务：舆情危机公关！】
【状态：已完成（目标达成：舆论焦点成功转移）】
【评价：方式奇特，效果显著。】
【奖励：功德点+1000】
【备注：望再接再厉，保持创新精神。（笑脸emoji）】
紧接着，另一条通知也弹了出来：
【“天庭通”通知：】
【用户“昊天金阙玉皇大帝”向您发送一条私信。】
【内容：】
【张三（临时工）：】
【鉴于你在本次“祥瑞甘霖”事件中的…灵活应变（举报）及协助公关（站台直播），有效维护了天庭声誉（暂时），避免了更严重的信仰流失。特此追加嘉奖！】
【奖励：本月优秀员工奖！】
【发放：+5000功德点！】
【备注：再接再厉！天庭需要你这样…敢想敢干的“人才”！（大拇指emoji）】
功德点余额：9500（原有）+1000（任务）+5000（嘉奖）=15500点。
张三看着那串金光闪闪的数字，又看了看兑换界面【1功德点=0.0001元】的冰冷公式。15500点=1.55元。
他沾满鱼腥的手指，无意识地戳了一下【确认兑换】。
【兑换成功！】
【15500功德点已扣除！】
【1.55元人民币已转入您的XX银行尾号XXXX账户！】
手机银行APP弹出通知：
【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收入人民币1.55元，余额：XX.XX元。】
冰冷的雨水（现在是普通雨水了）浇在张三脸上，冲淡了鱼腥，却冲不散那深入骨髓的荒谬和冰冷。他抬起头，看向雷公。
雷公也正看着他，手里还攥着那柄报废的雷锤，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捂着胸口内袋的位置——那里塞着那两团湿透的、九块九包邮的橙色耳塞。他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和疲惫。
追风破损的车头灯处，那丝幽蓝的光芒彻底隐去。车身发出极其低沉的“嗡…”声，像一声疲惫的叹息。
张三沾着鱼腥的手指，在同样腥冷的手机屏幕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点开了土地公那条被遗忘的订单推送。
【订单号：TN2023****】
【客户：土地老儿】
【地址：鹏城天庭大厦侧后城中村（高德定位已更新）】
【物品：防水涂料（2桶）、速干水泥（1袋）、乐高积木（城市系列-补充包）】
【备注：大人！雨停了！俺的庙…第三层的飞檐斗拱…好像…没塌！但泡水了！求加固！材料钱…俺用刚收的钢镚和半包辣条抵！行不？】
【预计送达时间：越快越好！】
【配送费：+5功德点（预支）】
他盯着“乐高积木（城市系列-补充包）”的字样，看了很久。然后，沾着鱼鳞和泥污的手指，带着一种耗尽所有情绪的平静，极其缓慢地，点在了那个【接单】按钮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