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宠物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动物体味,直冲张三的鼻腔。他怀里裹着外卖保温毯的玉兔还在抽搐,粉色的鼻头挂着白沫,蹭脏了他本就油渍斑斑的工作服。“医生!救命!这兔子要不行了!” 他的喊声在安静的候诊区炸开,惊得笼子里的博美犬一阵狂吠。

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乱得像鸡窝的年轻兽医从诊室探出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眼神犀利地扫过张三和他怀里那一团:“急性症状?抱进来!快!”

诊室明亮得刺眼。张三小心翼翼地把玉兔放在铺着一次性无纺布的诊疗台上。小东西瘫软着,原本雪白发亮的皮毛此刻黯淡无光,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粉嫩的三瓣嘴艰难地翕张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不祥的呼噜声,嘴角的白沫还在不断渗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带着点化学药剂甜腥气的味道,从它身上散发出来——吴刚那该死的“除草剂耐受型”转基因月桂残留的味道。

“什么情况?接触什么了?” 兽医语速飞快,动作更快。他戴上听诊器,冰凉的探头按在玉兔小小的胸腔上,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心跳过速,呼吸音粗粝…瞳孔有点散大…口吐白沫…” 他一边念叨,一边迅速扒开玉兔的眼皮检查,又用镊子小心地沾了点它嘴角的泡沫闻了闻,脸色骤然一变。

“有机磷!典型的有机磷中毒症状!” 兽医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盯着张三,“它吃什么了?或者接触过农药、强力杀虫剂之类的东西?时间就是生命!”

张三脑子里“嗡”的一声。农药?除草剂?吴刚那盆宝贝月桂盆栽,标签上可不就写着“除草剂耐受型”吗?这兔子嘴馋偷吃,耐受个屁!直接中毒了!他急得舌头打结:“吃…吃了一种…一种…新型观赏植物!可能…可能培育的时候用了药!”

“胡闹!” 兽医低声斥责了一句,但手上的动作没停,迅速拉开抽屉拿出注射器和小药瓶,“阿托品!先解痉,对抗毒蕈碱样症状!小刘!准备活性炭灌胃!再准备解磷定,我们库存还有多少?” 他朝外面吼了一嗓子。

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孩应声跑进来,麻利地准备器械。“王医生,解磷定…昨天最后两支给隔壁那只误食蟑螂药的柯基用完了!新货要明早才到!”

王医生正在给玉兔前腿剃毛准备扎针的手猛地一顿,针尖差点戳歪。“什么?!” 他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关键时候掉链子!” 他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汗,看着台上呼吸越来越微弱的玉兔,眼神里透出焦灼。“没有解磷定,光靠阿托品效果有限,很难对抗烟碱样症状和中枢神经毒性…这兔子太小了,撑不了多久…”

诊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玉兔艰难而微弱的呼吸声,以及仪器偶尔发出的滴答声。护士小刘拿着灌胃管,手足无措。王医生握着注射器,盯着玉兔,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张三的心沉到了谷底。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嫦娥仙子那张泫然欲泣的俏脸,还有她带着哭腔的叮嘱:“张三小哥,求求你,小白不能有事啊!它跟我几千年了…” 要是这兔子真交代在这儿…他不敢想象月宫那位会是什么反应。扣功德点?怕是直接把他发配去广寒宫扫一辈子兔子粪!

等等!兔子粪…兔子…毒药…解毒?

一个极其荒诞、带着馊主意的念头,像一道歪歪扭扭的闪电,劈开了张三混乱的脑海。

孟婆汤!

那个在城中村小巷子里,顶着“忘忧小筑”招牌的奶茶店!那个穿着汉服系着围裙,说话神神叨叨的老板娘孟婆!她卖的是什么?号称能“忘忧解愁”,实际效果随机,可能真会失忆的“忘情水”!

“那个…医生!” 张三的声音因为紧张和那个不靠谱的想法而有点发干变调,他猛地从自己那个鼓鼓囊囊、沾满雨水和不明污渍的外卖保温袋里一阵乱掏,“我…我这儿…可能…大概…也许…有…有点偏方?”

王医生和小刘护士同时用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向他。王医生眉头皱得更深了:“先生,这是科学治疗,请不要…”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张三掏出来的东西噎了回去。

那是一个造型极其古风、通体漆黑、却闪烁着现代LED冷光的保温杯。杯壁上用极其浮夸的烫金艺术字体印着几个大字:【忘忧小筑·孟婆特调——忘情水(少糖)】。杯底还贴着一张同样风格的小标签:【效果因人而异,可能出现短暂记忆模糊、片段性遗忘、认知偏差等。解释权最终归冥界忘川河畔孟婆所有。友情提示:饮用后24小时内请勿驾驶坐骑或操作法宝。】

保温杯的盖子是个精巧的按压式吸管口,此刻正幽幽地往外冒着丝丝缕缕的、难以形容的凉气。那凉气带着一股奇异的混合香气——像是隔夜的茉莉花茶混着一点彼岸花的甜腥,又掺了点薄荷牙膏的味道,还隐约透着一股…纸钱烧过后的烟火气?

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瞬间被这诡异的混合香气冲淡了不少。

王医生和小刘护士的表情彻底凝固了。王医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指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保温杯:“这…这就是你的‘偏方’?一杯…奶茶?还是少糖的?”

“呃…是…也不是…” 张三硬着头皮,感觉自己的社畜生涯从未如此艰难过,“它…它其实…有点…特别的效果?孟婆…呃…老板娘说,能解百忧?说不定…也能解毒?” 他自己都觉得这理由荒谬得可笑。

“胡闹!简直是拿生命开玩笑!” 王医生气得脸都红了,“你知道有机磷中毒有多严重吗?这是神经毒素!一杯奶茶?还少糖?你是想给它补充点糖分好上路吗?”

“不是!医生你听我说!” 张三急中生智,把保温杯往前一递,那诡异的凉气几乎要扑到王医生脸上,“你闻闻!这味道!是不是…是不是有点…中和农药那味儿?你看这兔子,常规药不是没有吗?死马当活马医…呸呸呸!是特殊疗法!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出了事…我…我负责!”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毫无底气。

王医生看着诊疗台上气息奄奄的玉兔,又看看张三手里那杯散发着冥府气息的“奶茶”,脸上挣扎之色更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玉兔的呼吸似乎又微弱了一分。他猛地一咬牙,眼神里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赌徒光芒:“…灌!小刘,准备灌胃管!活性炭先不用了!就用这个…‘特调’!少量!慢点灌!随时观察反应!”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命令,显然这个决定违背了他所有的医学常识。

小刘护士惊得张大了嘴,但还是下意识地执行命令。她拿起最小的灌胃管,手有点抖。

“我来!” 张三抢上前一步。这事儿太邪门,不能让普通人沾手太多。他拧开保温杯的盖子,一股更浓郁、更诡异的混合冷香扑面而来,杯口甚至能看到一丝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的雾气在盘旋。他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吸出一点点深褐色的、粘稠如同糖浆的液体——这就是“忘情水(少糖)”的尊容。

玉兔似乎对这味道产生了本能的抗拒,即使昏迷中,小脑袋也微微扭动了一下。张三眼疾手快,在小刘护士的帮助下,极其轻柔又迅速地用灌胃管将那一小点粘稠液体送了进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两秒…三秒…

诊疗台上毫无动静。玉兔依旧瘫着,只有微弱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王医生紧紧盯着监测仪器,小刘护士屏住了呼吸。张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保温杯的手心全是汗。

突然!

玉兔小小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紧接着,它原本紧闭的眼睛“唰”地睁开了!但那眼神…空洞、茫然,仿佛两个没有焦点的黑色玻璃珠,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

“醒了?!” 小刘护士惊喜地低呼。

但下一秒,玉兔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它没有挣扎,没有叫唤,只是僵硬地、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动作迟缓得诡异。然后,它那双空洞的黑眼睛,慢慢地、极其精准地转向了诊疗台旁边一台立式观片灯——那上面,正夹着一张刚刚给它拍的、清晰显示着它胃部残留可疑植物阴影和肺部纹理增粗的X光片。

玉兔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那张X光片上。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这只刚刚从鬼门关被一杯冥府奶茶拽回来的月宫神兔,以一种梦游般的姿态,摇摇晃晃地从诊疗台上站了起来。它无视了旁边穿着白大褂的“两脚兽”,无视了闪着光的仪器,小小的身体还因为虚弱和残留的毒素而微微打晃,但它目标明确。

一步,两步…它像喝醉了酒一样,踉跄地扑到了观片灯前。

然后,在张三、王医生、小刘护士三双眼睛瞪大到极限的注视下——

“咔嚓!”

玉兔张开了它那三瓣嘴,露出了两颗标志性的大门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恶狠狠地、无比精准地,一口啃在了那张还带着它体温的X光片…的塑料片夹上!

清脆的、令人牙酸的塑料碎裂声,在寂静的诊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的片子!” 王医生惨叫一声,扑过去抢救。

但晚了!

玉兔仿佛瞬间被激活了某种狂暴的隐藏属性。那双空洞的眼睛在看到X光片被啃缺了一个小角后,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亢奋和纯粹破坏欲的光芒!

“咔嚓!咔嚓!咔嚓嚓嚓——!”

它不再是啃,而是化身成了一台迷你碎纸机!小小的脑袋疯狂地左右甩动,两颗大门牙成了最高效的切割工具,对着那张可怜的X光片和外面的塑料片夹发起了无差别、高频率、毁灭性的连续攻击!塑料碎片和带着药水味的胶片碎屑像天女散花一样四处飞溅!

“快阻止它!” 王医生试图去抓玉兔的后颈皮,结果差点被它一个狂暴甩头啃到手指。

小刘护士拿着毛巾想盖住它,被玉兔一个灵巧(虽然带着醉意)的蹬腿躲开,后腿还在她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诊室里瞬间鸡飞狗跳!药瓶被撞倒,病历本被蹬飞,听诊器被拖在地上。玉兔仿佛要把刚才中毒的憋屈、被灌奇怪液体的愤怒,以及某种被“忘情水”副作用激发出的、对“发光硬片”的偏执破坏欲,全部倾泻出来!

张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宛如哈士奇拆家般的混乱场面,手里还捏着那个印着“忘情水少糖”的保温杯。杯身上,一行先前没注意的、用极小的篆体阴刻的文字,在LED冷光的映照下,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彼岸花种植基地特供 · 孟婆私酿】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这兔子…到底是解了毒,还是被毒傻了?又或者是…那杯“少糖忘情水”的副作用,就是让它对X光片产生了某种不可描述的爱恋(破坏)之情?

“抓住它!别让它啃电线!” 王医生声嘶力竭的吼叫把张三拉回现实。只见发狂的玉兔在啃光了X光片后,意犹未尽,红着眼睛(物理意义上的,因为极度亢奋)扑向了观片灯的电源线!

张三一个激灵,社畜的本能让他瞬间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扑过去,不是抓兔子,而是以比兔子更快的速度,一把抄起了诊疗台上那袋护士小刘之前准备用来给玉兔补充营养的、印着卡通胡萝卜图案的幼兔专用磨牙草饼!

“小白!看这里!” 张三用尽毕生哄小孩(虽然他没哄过)的力气,把草饼袋子摇得哗啦作响,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夸张的、近乎谄媚的诱惑,“顶级进口!月宫特供款!嘎嘣脆!比塑料片好吃一万倍!”

那哗啦声和“月宫特供”几个字,像一道定身咒。

正对着电源线磨刀霍霍的玉兔,动作猛地僵住了。它的小鼻子疯狂地翕动着,两颗还沾着塑料碎屑的大门牙悬在半空。它的小脑袋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那动作,像极了恐怖片里的镜头。

它那双依旧泛着不正常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张三手里摇晃的草饼袋子。里面翠绿欲滴、散发着天然草香的磨牙棒,仿佛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破坏的狂潮,与食物的诱惑,在它小小的、被毒素和“忘情水”双重洗礼过的脑仁里,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张三屏住呼吸,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他小心翼翼地,像拆弹专家挪动炸弹一样,极其缓慢地,从袋子里抽出一根最粗最长的草饼磨牙棒,在玉兔眼前晃了晃。

“喏…你的…尝尝?”

“咔嚓!”

玉兔放弃了电源线,化作一道白色的残影,精准地扑中了张三手里的磨牙棒!它两只前爪死死抱住那根比它身体细不了多少的草饼,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惊天动地的“咔嚓!咔嚓!”声,疯狂地啃咬起来。那架势,仿佛要把刚才啃X光片没能尽兴的力气全用在这根替罪棒上。

诊室里终于只剩下玉兔疯狂啃草饼的声音,以及王医生和小刘护士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

王医生扶着桌子,眼镜歪斜,白大褂上沾满了塑料屑和几根白色的兔毛,看着地上那个抱着草饼啃得忘乎所以、仿佛刚才那个拆家狂魔兔是幻觉的小东西,又看看一脸无辜(实则心有余悸)举着保温杯的张三。

“它…” 王医生喘着粗气,指着玉兔,“这算是…好了?”

张三看着玉兔生龙活虎啃草饼的样子,又看看手里那个诡异的保温杯,再想起杯底那句“彼岸花种植基地特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容:“应…应该吧?至少…挺有精神的?”

王医生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摆摆手,指了指一片狼藉的诊室和那个被啃得只剩下边框的观片灯:“诊费、X光片重拍费、设备维修费…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麻烦结一下!” 他的语气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要经历这些”的绝望。

就在这时,张三口袋里那个仿佛永远在响的手机,发出了尖锐的提示音。他掏出来一看,屏幕被“天庭通”APP的弹窗霸占:

【紧急任务:雷公降压药加急配送!地址:鹏城CBD“雷霆万钧”大厦顶层避雷针公寓。备注:要炸了!要炸了!要炸了!功德点奖励:200(迟到扣500)】

张三看着地上啃草饼啃得正欢、完全无视了周围一切的玉兔,又看看一片狼藉的诊室和脸色铁青的医生护士,最后目光落回手机屏幕上那三个触目惊心的“要炸了”上。

他默默地收起手机,弯腰捡起地上被玉兔蹬飞的外卖头盔,弹了弹上面的灰,扣在自己那被冷汗打湿的头发上。

“医生…” 张三的声音透着一股认命般的麻木,“账单…能开发票吗?抬头写‘天庭驻鹏城办事处’…还有,那根草饼,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