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震耳欲聋的轰鸣余音在演武场上空缓缓消散,如同巨兽濒死的叹息。烟尘弥漫的区域,只留下侧翻在地、关节处冒着细微电火花的傀儡残骸,以及那个半跪于地、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身影。

宋浩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肺腑刀割般的疼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汗水、血水和泥污混合在一起,在他惨白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污痕。识海空乏得如同被彻底掘空的矿井,残留着被反复撕裂后的灼痛和麻木。支撑身体的右臂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尖传来钻心的刺痛——那是强行点破傀儡关节枢纽的代价,指骨恐怕已经开裂。暖玉紧贴胸口,持续释放着温和的暖流,艰难地修补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却无法立刻驱散那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剧痛。

四周死寂一片。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从演武场的各个角落投射过来。惊愕、难以置信、探究、忌惮……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无形的潮水,将这片小小的区域彻底淹没。负责监督的那名外门弟子,脸上的表情早已从最初的轻蔑、错愕、凝重,彻底凝固成了呆滞的震撼!他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死死盯着那堆废铁般的傀儡,又看看地上咳血不止的少年,仿佛认知被彻底颠覆。

魁梧修士洪钟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潜力测试…结束!”

“通过者,原地待命!未通过者,即刻离场!”

冷酷的命令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唤醒了呆滞的人群。失败的少年们失魂落魄地被驱离,场中再次空阔了许多。而那些成功通过三轮测试、本应喜悦的少年们,此刻看向宋浩的目光却充满了复杂。这个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家伙,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击倒了傀儡,那惨烈而精准的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们心头。

宋浩依旧半跪着,意识在剧烈的痛苦和眩晕中浮沉。他努力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每一次尝试都带来更剧烈的颤抖和撕裂感。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不止,外界的喧嚣仿佛隔着厚重的毛玻璃。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而清晰的意念碎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直接穿透了宋浩混乱的感知,精准地落入他空乏的识海:

**‘撑住。’**

这意念平和,不带丝毫情绪,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宋浩精神猛地一凛!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清明,艰难地抬起头,循着意念的源头望去。

石台之上,那位一直端坐的清癯老者——孙长老,目光正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他狼狈的外表,直视他体内混乱的气息和识海的枯竭。孙长老并未开口说话,只是对着他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一丝极淡的……认可?

随即,孙长老的目光转向身旁那名面容冷峻的魁梧修士,嘴唇微动,似乎传音入密说了些什么。

魁梧修士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肃然,对着孙长老的方向恭敬地躬身领命。他再次直起身,目光扫过演武场,声音洪亮地宣布:

“所有通过三轮选拔者,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于此地集合,宣布最终结果及去向!”

宣布完毕,魁梧修士不再停留,与其他几位考官一同,簇拥着孙长老,转身走下石台,朝着演武场后方一座气派的楼阁走去。孙长老在转身的刹那,目光似乎又在宋浩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宋浩心头莫名一跳。

考官们离去,演武场上紧绷的气氛顿时松弛了许多。通过选拔的少年们纷纷原地坐下调息,或低声交谈,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憧憬。唯有宋浩所在的角落,依旧弥漫着死寂和血腥味。无人靠近,那些复杂的目光也带着明显的疏离和畏惧。

宋浩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冰冷的青石板紧贴着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他艰难地从怀中掏出最后一个硬邦邦的粗面饼子,用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一点点掰碎,塞进嘴里,用尽力气咀嚼、吞咽。干涩的饼渣刮过喉咙,如同吞下沙砾,但他强迫自己全部咽下。这是补充体力唯一的东西。

一个时辰,在剧痛、疲惫和极度的饥饿中缓慢流逝。

当集合的钟声再次敲响时,宋浩终于凭借暖玉持续的滋养和强大的意志力,勉强恢复了一丝行动能力。他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依旧麻木剧痛的身体,汇入集合的人群。他刻意站在人群的最后方,低着头,尽量减少存在感。身上的血污和浓重的血腥味,让周围的人下意识地避开,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微小的真空地带。

魁梧修士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中拿着一份名册。他目光如电扫过人群,开始宣读最终结果和分配去向。

“王莽!外门,天剑峰!”

“李三!外门,厚土峰!”

“赵灵儿!外门,流云峰!”

……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伴随着被分配到的外门山峰。被念到名字的少年少女无不面露狂喜,激动不已。外门弟子,已是无数凡人梦寐以求的仙缘!

宋浩的心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他清楚自己的状态和“来历”,能通过选拔已是侥幸,不敢奢求太多。只求能留在青岚宗,哪怕是杂役。

名册很快念到了末尾。

“宋浩!”

魁梧修士的声音顿了一下,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站在最后、低着头、浑身浴血的身影上。整个演武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宋浩缓缓抬起头,迎向那道审视的目光,眼神平静,带着一丝疲惫的坦然。

魁梧修士看着名册,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安排。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朗声宣布:

“宋浩!杂役处!百草峰!”

杂役处!百草峰!

“哗——!”短暂的死寂后,一片压抑的哗然声在人群中响起!

杂役!竟然是杂役!不是外门弟子!

这个在潜力测试中以如此惨烈方式击倒傀儡、展现出惊人意志和战斗直觉的家伙,竟然只被分配去当杂役?!

惊愕、不解、幸灾乐祸、甚至是一丝隐秘的优越感,在那些成为外门弟子的少年眼中迅速闪过。看向宋浩的目光,瞬间从之前的复杂忌惮,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轻视和怜悯。

杂役?宋浩心中没有失落,反而涌起一股巨大的庆幸!只要能留下!只要能踏入这道门!杂役又如何?这比他预想中直接被淘汰或者被血狼帮揪走要好上千百倍!

他对着魁梧修士的方向,艰难地、却无比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嘶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弟子…领命。”

魁梧修士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各自去执事堂领取身份令牌及杂物!即刻前往分配所在!不得延误!”

人群开始散去。新晋的外门弟子们带着兴奋和憧憬,在接引弟子的带领下,朝着不同的山峰方向走去。而宋浩,则被一名穿着灰色杂役服饰、面容木讷的中年汉子带到了一旁。

“跟我来。”中年杂役的声音平淡无波,眼神如同看待一件死物,没有丝毫情绪。他转身就走,步伐不快,却丝毫没有顾及宋浩重伤未愈、步履蹒跚的状态。

宋浩咬紧牙关,拖着剧痛的身体,一步一挪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他们穿过喧闹的演武场边缘,走上一条相对僻静、铺着青石板的蜿蜒小路,朝着宗门深处那片被云雾缭绕、散发着浓郁草木清气的山脉走去——百草峰。

执事堂位于山脚一处相对宽敞的院落。中年杂役带着宋浩径直走入一间偏房。里面坐着一名同样穿着灰衣、留着山羊胡、正低头拨弄着算盘的干瘦老者。

“张管事,新来的杂役,百草峰,宋浩。”中年杂役言简意赅。

张管事头也不抬,从抽屉里摸出一块粗糙的木牌,用刻刀在上面随意刻下“宋浩”两个字,又扔过来两套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色粗布杂役服和一双半旧的草鞋。

“身份牌拿好,丢了要赔钱。衣服鞋子换上。每月俸例:糙米一斗,劣质辟谷丹三粒,贡献点一点。”张管事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眼皮终于撩了一下,扫过宋浩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模样,眉头厌恶地皱起,像赶苍蝇般挥挥手,“先去后面水房把自己洗干净!臭烘烘的,别熏坏了药园的灵草!洗完了去百草峰下院杂役房找刘管事报到!”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继续低头拨弄他的算盘。

宋浩默默接过冰冷粗糙的木牌、衣物和草鞋。木牌上歪歪扭扭的名字,如同烙印,宣告着他新的身份——青岚宗,百草峰,杂役,宋浩。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他拖着脚步,按照指示走向后院的水房。

水房简陋,只有一个巨大的石砌水池,里面是冰冷的山泉水。宋浩脱下那身早已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破烂不堪的衣物,露出遍布青紫淤痕、擦伤和血口的上身。冰冷的泉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咬着牙,用粗糙的皂角用力搓洗着身上的污垢和血迹,仿佛要洗去一路的屈辱、血腥和亡命奔逃的痕迹。

换上一身干净却散发着霉味的灰色杂役服,穿上不合脚的草鞋,将那块刻着名字的木牌小心地系在腰间。他看着水缸倒影中那个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沉静的少年。

山村宋浩已死。

青岚杂役宋浩,今日新生。

就在他准备离开水房,前往百草峰下院报到时,一个穿着普通外门弟子服饰、面容普通的年轻弟子快步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宋浩,似乎确认了身份,便径直走到他面前,声音平淡无波:

“宋浩?孙长老召见。随我来。”

孙长老?!

宋浩的心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