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老召见。随我来。”
平淡无波的几个字,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宋浩刚刚平复的心湖中骤然掀起巨浪!孙长老?!那位端坐石台之上、目光如炬、气息渊深如海的青岚宗长老?他为何要召见自己?一个刚刚被定为杂役、浑身狼狈的新人?
瞬间,无数念头在宋浩脑中疯狂闪过!是看穿了自己精神力异常?是察觉了暖玉的存在?还是对潜力测试中那惨烈而精准的一击有所图谋?亦或是……识破了山村杀人之事?!
巨大的惊疑和一丝难以遏制的寒意顺着脊椎攀升!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努力维持着杂役应有的、带着一丝惶恐和茫然的恭敬:“是…是,师兄。”
那面容普通的外门弟子不再多言,转身便走。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宗门弟子特有的、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宋浩不敢怠慢,立刻拖着依旧剧痛沉重的身体,强忍着每一步踏出时骨头缝里传来的呻吟,紧紧跟上。他刻意落后半步,姿态放得极低,目光垂落,盯着自己脚下那双不合脚的草鞋。精神力如同最警惕的穿山甲,死死缩回识海深处,不敢有丝毫外泄,只留下最基础的感官,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他们并未走向百草峰下院那简陋的杂役房,而是沿着一条更为僻静、两侧古木参天的青石小径,朝着百草峰的山腰处行去。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清气愈发浓郁,其中更夹杂着丝丝缕缕或清冽、或馥郁、或奇异的药香。道路两旁,可见一片片规划整齐的药田,阡陌纵横,各种形态奇异、散发着淡淡灵光的药草在薄雾中舒展枝叶。偶尔有穿着灰衣的杂役或青衣的外门弟子在田间劳作,见到引路的外门弟子,都恭敬地行礼避让,看向宋浩的目光则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越往上走,灵气似乎也浓郁了一分,吸入肺腑,让宋浩体内的疲惫和伤痛都缓解了一丝,识海中暖玉传来的温润感也更加清晰。但他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了。此地绝非杂役该来的地方!
终于,引路弟子在一处依山而建、清幽雅致的院落前停下脚步。院墙是未经雕琢的青石垒砌,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古朴自然。院门虚掩,一股更加浓郁、仿佛融合了千百种草木精华的奇异药香,如同无形的潮水,从门内弥漫而出,沁人心脾。
“在此等候。”外门弟子对着院门方向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淡,随即便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言语。
宋浩站在院门外,心跳如鼓。他深吸了几口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药香,努力平复着呼吸。身体的疼痛和虚弱依旧存在,但在这奇异药香的浸润和暖玉持续的滋养下,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他微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粗糙的灰布杂役服,将腰间的木牌摆正,垂手肃立,姿态谦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淌。只有山风吹拂藤叶的沙沙声,和院内隐约传来的、极其细微的火焰舔舐器皿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进来。”一个平和清朗的声音从院内传来,正是孙长老的声音。
宋浩心头一凛,小心翼翼地迈步踏入院中。
院内景象豁然开朗。地面是光滑的青石板,纤尘不染。左侧是一片小小的药圃,里面种植的几株药草形态奇特,散发着远超山下药田的浓郁灵光。右侧则是一个青石砌成的精致小池,池水清澈见底,几尾通体银白的小鱼在其中悠然游弋。院中主体,是一座半开放的草庐,茅草为顶,竹木为架,四面垂着素雅的竹帘,此刻正卷起一角。草庐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尊半人高、通体呈现古朴暗铜色、三足圆肚、表面铭刻着复杂玄奥符文的丹炉!炉下地火口处,一簇幽蓝色的火焰正安静地燃烧着,散发着稳定而炽热的气息。
孙长老正背对着院门,站在丹炉前。他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青色道袍,身形清癯挺拔。此刻,他正专注地看着炉壁上几个细小的孔洞中透出的、变幻不定的微弱光晕,一手虚悬于炉顶上方,似乎在感知着炉内的气息变化。整个院落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与专注。
宋浩不敢打扰,屏息静立,垂首肃立。目光飞快扫过那尊散发着古老厚重气息的丹炉,心中震撼。这就是真正的炼丹炉!与孙先生那口破陶罐简直是云泥之别!炉壁上流转的符文,炉火那稳定到极致的温度,都让他这个对炼丹仅停留在《基础吐纳图解》和孙先生只言片语上的门外汉,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敬畏。
孙长老并未回头,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山涧清泉,打破了宁静:“可知,老夫为何唤你前来?”
宋浩心头剧震,思绪电转。他不敢有任何隐瞒,也不敢贸然猜测,只能将姿态放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沙哑:“弟子…弟子愚钝,不敢妄测长老深意。弟子侥幸通过选拔,得入宗门,已是天大福分,定为杂役,亦无怨言,只求勤勉做事,不负宗门收留。”
“呵呵。”孙长老轻笑一声,终于缓缓转过身来。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眸子,平静地落在宋浩身上。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穿透力,掠过他苍白依旧的脸颊,扫过他洗去血污后依旧难掩疲惫的眉眼,最终,在他胸前那件粗布杂役服微微敞开的领口处,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宋浩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加身,仿佛全身都被看透!他竭力控制着呼吸,后背却瞬间渗出冷汗。暖玉紧贴着皮肤的位置,仿佛被那道目光灼烧了一下!
“无怨言?”孙长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能以炼体未成、灵力微末之躯,强破‘磐石’傀儡的踝枢节点,这份眼力与狠劲,若只用来挑水劈柴,岂不可惜?”
果然是因为潜力测试!宋浩心中一紧,头垂得更低:“弟子…弟子当时只知若不拼命,便是粉身碎骨…侥幸而已,不敢居功。”
“侥幸?”孙长老不置可否,目光转向那尊吞吐着幽蓝火焰的丹炉,“老夫观你悟性测试时,精神力虽微弱,却异常凝聚,于符文节点把握,颇有几分…灵性。心性试炼中,虽险象环生,最终却也能守住一线清明,破开心障。潜力测试,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精准一击。”
他每说一句,宋浩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这位长老,看得太透彻了!
“百草峰,以丹道为基。丹之一道,首重控火,其次辨药,更需心神凝聚,感知入微。”孙长老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夫此处,正缺一个看顾炉火、分拣药草的童子。”
他抬手,随意地指向丹炉旁一张简陋的石台。石台上,散乱地堆放着十几株形态各异、散发着或浓或淡灵气的药草。有的叶片肥厚如碧玉,有的根须虬结如老参,有的花瓣晶莹如冰晶。
“你,”孙长老的目光再次落回宋浩身上,平静无波,却重若千钧,“上前来。无需灵力,只凭眼力与心神感知,将这些‘霜叶草’、‘赤须根’、‘凝露花’各自分拣出来。一炷香为限。”
考验!这是赤裸裸的考验!
宋浩的心脏猛地缩紧!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下!
他拖着依旧沉重的脚步,艰难地走到石台前。浓郁混杂的药香扑面而来,刺激着感官。石台上的药草看似随意堆放,但形态、色泽、气息都极为相似,稍有不慎便会混淆。霜叶草叶缘带霜纹?赤须根根须呈暗红?凝露花花瓣有露珠?这些孙先生药草图谱上最基础的知识,在真正面对这些充满灵性的活物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它们的特征在浓郁的灵气包裹下变得极其隐晦,甚至彼此之间还有气息的轻微干扰!
更要命的是,识海依旧空乏刺痛,精神力如同被榨干的枯井!强行凝聚感知,只会加剧痛苦,甚至可能再次引发崩溃!而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
冷汗瞬间浸湿了宋浩的鬓角。他死死盯着眼前杂乱堆叠的药草,视野甚至因为精神的剧痛而有些模糊。旁边的丹炉散发着稳定的热力,幽蓝的火焰无声跳跃,如同无声的嘲讽。
怎么办?!
就在这绝望的关头,怀中的暖玉猛地传来一阵异常清晰的温热感!这股温热并非滋养,而是如同精准的探针,带着某种奇异的指向性,瞬间刺向他识海深处某个沉寂的区域!
嗡!
宋浩只觉得脑中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被瞬间刺破!一股清凉而微弱、却异常清晰敏锐的感知力,如同沉睡的泉眼被唤醒,汩汩流淌而出!这股感知力似乎完全独立于他枯竭的精神力之外,带着一种源自暖玉的、奇特的、对草木精微变化的亲和力!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专注!眼前的药草不再是模糊的色块和混杂的气息!
那株叶片边缘,极其细微、如同天然冰裂般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霜白色纹路,在暖玉赋予的感知下,清晰地浮现出来——霜叶草!
那纠缠的根须深处,一丝丝极其隐晦、如同血线般游走的暗红脉络,被精准地捕捉——赤须根!
那看似晶莹无瑕的花瓣表面,无数细密到极致的、凝聚着天地水汽精华的、几近无形的“露珠”节点,在感知中熠熠生辉——凝露花!
没有犹豫!不再依靠可能出错的基础知识!宋浩伸出依旧有些颤抖、指骨开裂的手,动作却异常精准而稳定,如同最精密的机械,无视了药草混杂的堆叠,无视了气息的干扰,无视了身体的剧痛和识海的警报!
一株,两株,三株……
霜叶草被轻轻拨到左侧。
赤须根被小心分到右侧。
凝露花被单独置于前方。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没有丝毫迟疑和错误!仿佛他天生就能分辨这些草木的细微差别!
侍立一旁的外门弟子,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他见过太多新入门的弟子,甚至一些外门弟子,在面对如此混杂的灵草时都会手忙脚乱,错漏百出。眼前这个气息虚弱、刚刚被定为杂役的少年,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孙长老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那双深邃的眸子深处,倒映着丹炉幽蓝的火光,以及少年在药草堆中精准分拣的身影。当宋浩拿起最后一株凝露花,轻轻放在前方时,旁边引燃的那柱线香,才刚刚燃烧过半。
宋浩垂手退后一步,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的负担和强行催动那奇异感知带来的消耗,让他眼前再次有些发黑。他恭敬地垂首:“弟子…分拣完毕。”
孙长老的目光缓缓扫过石台上被清晰分列三堆的药草,每一堆都准确无误。他的视线最终落回宋浩身上,那平静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粗布衣衫,看到了紧贴在他胸口的某物。
“很好。”孙长老的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喜怒,“看来,你与此峰,倒有几分缘法。”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宋浩胸前衣襟微微鼓起的位置,语气平淡地补充道:
“这枚‘温魄玉’,虽非极品,倒也温养心神,于初涉丹道者,颇有益处。好生戴着,莫要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