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魄玉”三字,如同三枚烧红的钢钉,狠狠凿进宋浩的耳膜,更刺穿了他极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孙长老那看似随意的一瞥,那平淡无奇的点破,瞬间将他自以为深藏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下意识地就想抬手护住胸口,强行压抑住这亡命之徒般的本能反应,才让手臂僵在半空,最终化作一个更深的、带着掩饰不住惊惶的躬身:
“弟子…弟子遵命!谢长老赐名!” 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
赐名?孙长老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并未在意宋浩的失态。他转向侍立一旁的外门弟子:“林轩。”
“弟子在。”面容普通的林轩立刻躬身应道。
“带他去‘青竹居’,安顿下来。自今日起,他便是老夫丹房的执火童子,兼理药草分拣。”孙长老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所需用度,按记名弟子例,从老夫份额中支取。另外,将那册《凝神静气诀》的拓本,连同三粒‘养气丹’,一并予他。”
记名弟子例?!林轩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执火童子虽比普通杂役地位稍高,但也只是仆役之流。记名弟子例,那可是接近普通外门弟子的待遇了!还有《凝神静气诀》!虽只是最基础的精神力法门,在藏经阁一层积灰,但也不是一个杂役童子能轻易接触的!
这宋浩…到底有何特殊之处?竟能让性情耿直、醉心丹道、素来不假辞色的孙长老如此破例?
林轩心中波澜起伏,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更加恭敬地应道:“是,孙师叔!” 他对宋浩的态度,也在无形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和谨慎。
“去吧。”孙长老不再多言,目光重新投向那尊吞吐着幽蓝火焰的丹炉,仿佛刚才的安排不过是拂去一粒微尘。
林轩对着孙长老的背影深施一礼,然后才转向宋浩,声音虽然依旧平淡,却少了之前的疏离,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跟我来。”
宋浩的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冷汗浸湿了内衫。他强压着翻腾的心绪,再次对着孙长老的背影深深一躬,才拖着依旧虚软的身体,跟着林轩离开了这座弥漫着浓郁药香和无形威压的院落。
青竹居位于百草峰山腰另一侧,距离孙长老的丹房小院并不远,却更为僻静。几丛青翠欲滴的修竹掩映着一间小小的竹屋,屋前有一小片空地,摆放着石桌石凳。竹屋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简陋的竹制书架,却干净整洁,透着一种远离尘嚣的清幽。空气中弥漫着竹叶的清香和淡淡的泥土气息,与丹房浓郁的草药味截然不同。
“这便是青竹居。以后你就住这里。”林轩推开竹门,“被褥和日常用度稍后会有人送来。”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粗布袋子,递给宋浩,“这是孙师叔交代的东西。”
宋浩双手接过,入手微沉。粗布袋子里,是一本用粗糙黄纸装订、封面空白、边角磨损的古旧册子,以及一个同样简陋的小瓷瓶。册子扉页上,用墨笔写着四个筋骨略显僵硬、却透着一股沉稳古意的字——《凝神静气诀》。而那瓷瓶里,想必就是三粒养气丹了。
“《凝神静气诀》,宗门最基础的精神蕴养法门,藏经阁一层便可换取。虽粗浅,却胜在根基稳固,于你目前…或有裨益。”林轩的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养气丹,可助你恢复元气,稳固根基。每日一粒,于静坐吐纳前服下,炼化药力,不可贪多。”
“谢…谢师兄!”宋浩紧紧攥着布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精神力功法!还有丹药!这正是他目前最急需之物!
林轩点点头,目光在宋浩苍白依旧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孙师叔炼丹不喜打扰,无事莫要靠近丹房小院。每日辰时初刻(早上七点)、未时三刻(下午两点),需准时前往丹房,听候差遣,看顾炉火。其余时辰,自行安排,峰上药田、杂务,若无专门指派,不必理会。”
交代完毕,林轩不再多留,转身离去。竹林中只剩下宋浩一人。
直到林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宋浩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下来。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踉跄着走进竹屋,反手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竹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阳光透过竹窗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颤抖着手,再次拿出那个粗布袋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册子和瓷瓶。
翻开《凝神静气诀》。册子很薄,不过十几页。里面的文字并非晦涩的古篆,而是相对易懂的楷书,配着一些极其简单、甚至显得有些粗糙的线条图案,描绘着气息流转和意念沉凝的路径。与演武场上悟性测试那繁复的符文相比,简直简陋得如同孩童涂鸦。
宋浩逐字逐句地看去。开篇便是总纲:“凝神者,收摄心猿意马;静气者,调和体内阴阳。神凝则意坚,气静则身安。抱元守一,返观内照,如鸡抱卵,如蚌含珠……”
文字朴实,道理也浅显。讲述的无非是如何通过特定的呼吸节奏和意念引导,摒除杂念,收束心神,将意念沉入丹田或眉心识海,如同温养一颗种子,使其缓慢壮大,滋养精神,提升对自身和外界气息的感知力。
“最基础的精神力蕴养法门…”宋浩低声重复着林轩的评价,眉头微蹙。他尝试按照册子上的描述,调整呼吸,意守丹田。
然而,当他真正沉下心,试图将意念凝聚时,异变陡生!
怀中的温魄玉猛地传来一阵清晰的温热感!这股温热并非滋养,而是如同精准的引信,瞬间点燃了他识海中那刚刚被孙长老点破而清晰起来的、属于“神念”的本源感知力!
眼前那粗糙简陋的文字和线条,在温魄玉温热与神念感知的双重作用下,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看似随意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扭曲、延伸、交织!不再是平面的图画,而是化作了无数道细微的、闪烁着淡金色微光的能量流!它们彼此缠绕、盘旋,在宋浩的“视界”中,构成了一幅极其复杂、立体、充满动态韵律的三维星图!
每一个转折,每一个交叉点,都对应着册子文字描述中一个关键的“凝神节点”或“静气枢纽”!那些朴实的文字,也不再是简单的描述,而是化作了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同样淡金色光芒的符文,如同星辰般点缀在能量流的节点之上,阐述着更深层、更精微的能量运转奥义!
这…这哪里是什么粗浅法门?!这分明是一座由纯粹的精神能量构筑的、通往神念大道的微观迷宫!其精妙复杂之处,远超他想象!
宋浩被这突如其来的“真实”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他下意识地按照那立体星图中能量流的引导,尝试调动起自己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神念。
“嗡……”
识海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共鸣!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清凉气息的暖流,竟然真的按照星图的指引,从眉心识海深处被引动,沿着一条极其细微、从未被感知过的路径,缓缓流转起来!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原本如同被烈火焚烧过、布满裂痕、枯竭剧痛的识海,竟传来一丝丝微弱的、被浸润滋养的舒适感!虽然依旧空乏,但那深入骨髓的撕裂痛楚,却明显减轻了一丝!
有效!真的有效!而且效果远超预期!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疲惫!宋浩如饥似渴地沉浸在这由温魄玉和自身神念共同开启的、远超文字描述的微观世界中,贪婪地记忆着、感悟着那立体星图的每一处精妙流转。
时间在专注中飞速流逝。直到竹窗外透入的阳光变成了昏黄的夕照,他才恋恋不舍地从那玄妙的状态中退出。
身体的疲惫依旧,但精神上的枯竭和剧痛却缓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深度滋养后的、带着轻微疲惫的充实感。
他小心翼翼地将《凝神静气诀》贴身收好,又倒出一粒养气丹。丹药龙眼大小,呈淡青色,表面有着细微的云纹,散发着一种清新提神的草木香气。他毫不犹豫地将其吞下。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而浑厚的气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这股气流比他修炼《基础吐纳图解》引来的稀薄灵气精纯浓郁了何止十倍!它温和地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修补着肌体的暗伤,最后缓缓汇入丹田。丹田内那丝微弱的气流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药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凝实了一分!
暖玉的温养,功法的玄妙,丹药的效力…三管齐下,让宋浩感觉自己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终于被拉回了生机的边缘。
第二天,辰时初刻。
宋浩换上了那身干净的灰布杂役服,腰悬粗糙的木牌,准时来到了孙长老的丹房小院外。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轻轻叩响了虚掩的院门。
“进来。”孙长老平和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宋浩推门而入。院内景象依旧,丹炉安静地吞吐着幽蓝地火,散发着稳定的热力。孙长老正背对着他,站在药圃旁,俯身观察着一株叶片边缘凝结着冰蓝色霜花的奇异药草。
“长老。”宋浩恭敬行礼。
孙长老并未回头,只随意地摆了摆手:“炉火需稳。地火口左三右七,气孔开度维持‘丁未’之数。你且看着,感知火候变化。”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直接下达了指令。
宋浩心头一凛,不敢怠慢,立刻走到丹炉旁。炉体散发着灼人的热浪,炉壁上那几个细小的观察孔透出变幻不定的光晕。他按照孙长老所言,目光扫向地火口——那里有几个类似阀门旋钮的符文装置。左三右七?是指旋钮上的刻度?丁未之数又是什么?他完全不懂!
巨大的茫然袭来。他只能凭借最原始的方法——死死盯着那幽蓝的火焰,试图用肉眼观察其颜色、大小、跃动的频率。
然而,火焰看似稳定,细微的变化却极其难以捕捉。看久了,眼睛被热浪和强光刺激得发酸流泪,视线都开始模糊,更别提感知什么火候变化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宋浩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半是热的,一半是急的。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杵在这里,毫无用处。
就在这时,胸口的温魄玉再次传来熟悉的温热感。同时,他下意识地运转起《凝神静气诀》中刚刚领悟到的一丝神念引导法门,将一丝微弱的神念凝聚,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幽蓝的地火。
嗡!
当神念触碰到跳跃火焰边缘的刹那,一股狂暴、灼热、仿佛能焚灭灵魂的恐怖气息顺着神念瞬间反噬而来!
“呃!”宋浩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识海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差点摔倒!那丝探出的神念瞬间被灼烧殆尽!
不行!太狂暴了!他的神念太微弱,根本承受不住地火的直接感知!
宋浩捂着剧痛的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怎么办?难道第一天就要搞砸?
绝望之际,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炉壁。炉壁上那些玄奥复杂的符文,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仿佛缓缓流动起来。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炉火!真正需要感知的,不是狂暴的地火本源,而是经过丹炉符文转化、调和后,作用于炉内药性的“丹火”状态!而这些状态,必然会通过炉壁的符文流转和观察孔的光晕变化体现出来!
他强忍着识海的灼痛,再次凝聚起一丝更加微弱、更加凝练的神念。这一次,他没有鲁莽地探向火焰,而是小心翼翼地、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轻轻拂过滚烫的炉壁,感受着那些古老符文在高温和能量流转下,极其细微的震颤韵律;同时,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几个观察孔中透出的光晕,将神念感知与视觉观察结合起来!
**‘符文节点‘离位’震颤频率略快…光晕偏青白…’**
**‘符文节点‘坎位’流转滞涩…光晕边缘有细微红芒…’**
一个个模糊的、由符文震颤和光晕色彩构成的“信号”,伴随着温魄玉赋予的那份对能量变化的奇异敏锐,断断续续地反馈回宋浩的脑海!虽然依旧模糊不清,如同雾里看花,更无法理解其具体含义,但至少…他不再是对着火焰干瞪眼了!他捕捉到了一些“变化”!
他努力将这些模糊的感知信号与眼前火焰的形态联系起来,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
不知过了多久。
“火候略疾,气孔‘丁未’减半度。”孙长老平淡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宋浩猛地回神,这才发现孙长老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他连忙看向地火口旋钮上的刻度,又回想刚才感知到的那些模糊信号,似乎…当光晕边缘红芒微显时,火焰的尖端确实跳动得更为剧烈一些?
他不敢确定,只能硬着头皮,凭着那一点点模糊的关联记忆,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拨动了右侧一个刻着复杂符文的旋钮,将其往回拧动了极其微小的一丝角度。
旋钮转动的刹那,炉壁上某个对应的符文微光一闪。炉内,那幽蓝火焰的尖端,那原本略显急促的跳动,竟然真的…平复了一丝丝!虽然极其细微,但宋浩捕捉到了!
“嗯。”孙长老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目光再次投向药圃。
宋浩却如同虚脱般,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他扶着滚烫的炉壁,剧烈地喘息着,识海因强行感知带来的灼痛依旧清晰,但心中却涌起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这丹炉之火,果然能“听”!虽然过程凶险艰难,如同盲人摸象,但这条路…似乎并非绝路!
他抬起头,望向那尊在幽蓝火焰映照下、如同沉睡巨兽般的古老丹炉。炉壁上流转的符文,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无数沉默的星辰,蕴藏着通往力量核心的无尽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