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居的竹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山间清晨微凉的雾气。宋浩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筋骨。指骨开裂处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像是用钝刀在骨缝里研磨。识海更是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攒刺,空乏枯竭的深处,残留着强行感知炉火符文和辨别药草凶戾气息带来的、如同烙印般的灼痛。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肺腑的隐痛。冷汗浸透了内衫,紧贴着冰冷的皮肤。昨夜吞服最后一粒养气丹带来的那点暖意,早已在持续的消耗中荡然无存。温魄玉紧贴胸口,持续释放着温和却杯水车薪的暖流,艰难地抚慰着濒临崩溃的躯壳和精神。
没有时间沉溺于痛苦。他挣扎着爬到竹床上,盘膝坐好。颤抖着翻开那本古旧的《凝神静气诀》。温魄玉的温热与识海神念的本源感知再次共鸣,册子上的文字线条扭曲、延伸,化作那幅玄奥的立体星图。他咬紧牙关,无视身体的哀鸣和识海的警报,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神念,如同引导着风中残烛的微光,艰难地沿着星图描绘的轨迹流转。
清凉的滋养感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浸润着干涸龟裂的识海土地。剧痛稍缓,但空乏依旧。每一次神念的运转,都伴随着巨大的消耗和撕裂感。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入的天光已经大亮。宋浩才从深沉的入定中勉强抽离。身体的疲惫和指骨的剧痛依旧,但识海那仿佛要爆裂的灼痛总算减轻了几分,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
他挣扎着起身,换上一身干净的灰布杂役服,将粗糙的木牌系在腰间。镜中倒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唯有眼神深处燃烧着两簇幽火的少年脸庞。他抓起桌上昨日林轩送来的、已经冰冷的馒头,胡乱塞进口中,用冷水送下,勉强压下腹中的饥饿感。
推开竹门,山间清冽的空气带着浓郁的草木灵气涌入肺腑,稍稍提振精神。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百草峰山腰下方、靠近山脚处那片规模宏大的药田走去。今日的任务,是清理“寒烟草”田垄间的“火绒藤”杂草——这是昨日林轩临走时交代的杂务。
百草峰的药田依山势开垦,如同巨大的绿色阶梯,层层叠叠,铺展至云雾深处。不同区域种植着属性各异、灵光闪烁的药草,浓郁的生机与精纯的灵气交织,构成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修行宝地。然而,当宋浩踏入属于寒烟草的那片区域时,一股混合着阴寒与燥热的奇异气息扑面而来。
寒烟草形似兰草,叶片细长,边缘凝结着细小的冰蓝色霜晶,散发着幽幽寒气。而火绒藤则如同暗红色的血管,匍匐在田垄间,藤蔓扭曲,叶片厚实,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绒毛,触碰之下隐隐有灼热感。这两种属性相克、却又伴生共存的灵植,构成了药田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火绒藤的根系会分泌一种奇特的物质,刺激寒烟草的寒性生长,但若任其蔓延,又会抢夺养分,压制主药。
宋浩的任务,就是清除过密的火绒藤,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他蹲下身,拿起药锄。锄头入手沉重,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指骨开裂的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强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避开寒烟草脆弱的根须,将锄刃探入泥土,试图撬起一株缠绕在寒烟草根部的火绒藤。
然而,就在锄刃触及藤蔓根部的瞬间!
“嗤——!”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暴戾灼热的反击意念,如同被激怒的毒蛇,顺着锄柄猛地反噬而来!宋浩猝不及防,识海如同被细小的火针狠狠扎了一下!
“呃!”他闷哼一声,手一抖,锄头差点脱手!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火绒藤,竟也蕴含着一丝微弱的、保护自身的凶戾意识!
他定了定神,眼神凝重起来。果然,百草峰上,没有什么是真正温顺的。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鲁莽。运转《凝神静气诀》,将一丝更加微弱、更加凝练的神念,如同最轻柔的蛛丝,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株火绒藤的根系。
**‘缠绕…寒烟草…根部第三节…养分…灼热…守护…’**
一个极其模糊、充斥着混乱燥热和贪婪占有欲的意念碎片,断断续续地反馈回来。同时,温魄玉传来微弱的温热,指向藤蔓与寒烟草根系缠绕最紧密、也是其“意识”最集中抵抗的那个节点。
宋浩眼神一凝,锄刃避开那意念集中的节点,从侧面斜斜切入泥土,精准地切断了一条输送灼热能量的次要根须!
“啪!”一声轻微的断裂声。
那株火绒藤如同被抽掉了部分力量,缠绕的藤蔓瞬间松弛了一丝,那股暴戾的反击意念也明显减弱!宋浩趁机手腕一抖,锄头一撬,整株火绒藤便被连根带起,脱离了寒烟草的根部。
成了!虽然神念消耗依旧不小,但避免了硬碰硬的反噬!
宋浩松了口气,将这株藤蔓扔进旁边的竹筐。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正准备继续。
“哟!这不是咱们百草峰新来的‘大才’吗?怎么,孙长老丹房的执火童子,也沦落到跟我们一样,来田里刨土了?”
一个带着毫不掩饰讥诮的声音,突兀地在田垄上方响起。
宋浩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
田埂上,不知何时站了三个人。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壮硕,穿着半新不旧的灰色杂役服,敞着怀,露出结实的胸膛,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戏谑笑容。正是昨日在执事堂见过一面的王莽!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个尖嘴猴腮,眼神闪烁,正是李三;另一个则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抱着胳膊,眼神凶狠地盯着宋浩。
三人身上都带着淡淡的汗味和泥土气息,显然也是在此地劳作的杂役。但他们的眼神,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挑衅。
王莽的心声如同毒液般清晰传来:
**‘哼!装神弄鬼的小子!一来就攀上孙长老的高枝,还他妈是记名弟子例!凭什么?’**
**‘听说昨天在丹房还露了一手?呸!指不定走了什么狗屎运!’**
**‘今天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知道,这百草峰杂役处,谁说了算!’**
“王师兄。”宋浩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冰冷,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和疲惫,“长老交代的差事,不敢怠慢。”
“怠慢?我看你怠慢得很啊!”王莽嗤笑一声,抬脚就踩进了药田,毫不顾忌地踏倒了几株边缘的寒烟草,径直走到宋浩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哥几个辛苦劳作,你这新来的倒好,磨磨蹭蹭,半天才弄掉一根杂草?是不是觉得抱上孙长老的大腿,这田里的活就配不上你了?”
李三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王莽哥可是咱们杂役处干活最快、最利索的!这片寒烟草田,往常都是王莽哥负责清理火绒藤,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哪像有些人,装模作样,绣花枕头!”
那膀大腰圆的汉子赵魁更是瓮声瓮气地吼道:“小子!识相点!这片田归王莽哥管了!你滚一边去!别在这碍手碍脚!”说着,他竟伸手朝宋浩的肩膀推搡过来!
宋浩眼神一冷!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微撤半步,避开了赵魁蒲扇般的大手。动作虽快,却牵动了指骨的伤势,剧痛让他眉头紧蹙。
“怎么?还敢躲?”赵魁见一推落空,顿觉失了面子,眼睛一瞪,凶光毕露,蒲扇般的手掌带着风声再次抓向宋浩的衣领!
这一次,宋浩没有再避。他站在原地,身体微微绷紧,藏在袖中的左手悄然握紧。硬拼,以他现在的状态,绝非对手!但若对方真敢在药田里动手伤及灵植…青岚宗的规矩可不是摆设!
“赵魁!”王莽突然喝止了赵魁的动作。他脸上依旧带着那令人厌恶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毒蛇般在宋浩身上逡巡,尤其是在他那包裹着破布、隐隐透出血渍的右手上停留了片刻。
**‘指骨裂了?怪不得动作这么慢!哼,天助我也!’** 王莽的心声带着恶毒的算计。
**‘硬来不行…得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吃瘪!’**
“都是同门,动什么手?”王莽假惺惺地训斥了赵魁一句,目光转向宋浩,皮笑肉不笑,“宋师弟是吧?既然孙长老让你来清理这火绒藤,想必是对你寄予厚望。这样吧,咱们也别伤了和气。不如…玩个小游戏,赌一把?”
他指了指田垄两边长势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小片寒烟草区域,每片区域里都缠绕着差不多数量的火绒藤。
“你我各选一边,一炷香时间。谁清理的火绒藤多,且不伤及寒烟草分毫,谁就算赢。”
“你赢了,”王莽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掂了掂,里面发出灵石碰撞的清脆声响,“这里三块下品灵石,归你!”
“要是你输了嘛…”他拖长了音调,眼神变得阴鸷,“很简单。把孙长老给你的那本《凝神静气诀》,还有剩下的养气丹,乖乖交出来!然后,滚出这片药田,以后见着哥几个,绕道走!”
李三和赵魁立刻发出一阵哄笑,眼神充满了恶意和笃定。他们清楚王莽的手段,更清楚宋浩重伤未愈的状态!这赌局,在他们看来,十拿九稳!
宋浩的心沉了下去。王莽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赌注是假,觊觎他的功法和丹药是真!更是要当众折辱他,彻底打压他在杂役处的立足之地!对方看准了他身体虚弱、指骨受伤,清理速度必然缓慢!
拒绝?对方三人虎视眈眈,绝不会轻易放过他。在这偏僻的药田角落,冲突起来,吃亏的必然是自己!甚至可能被对方借机“失手”重伤!
接受?以他现在的状态,赢面渺茫!一旦输了,失去功法和丹药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刚刚在孙长老那里获得的一丝立足之地,将彻底崩塌!日后在这杂役处,将永无宁日!
冷汗顺着宋浩的鬓角滑落。他目光扫过田垄间那些散发着阴寒与灼热气息的寒烟草和火绒藤,又看向王莽那张写满算计的狞笑脸庞,以及李三、赵魁那毫不掩饰的恶意眼神。
神念在枯竭的识海中艰难地凝聚。他能“听”到王莽心中笃定的冷笑,李三幸灾乐祸的期待,赵魁迫不及待想看他出丑的暴躁。
退无可退!
宋浩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幽深得如同寒潭,倒映着田垄间摇曳的药草和王莽三人狰狞的嘴脸。他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山间的微风:
“好。我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