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九月的阳光把教学楼走廊晒得发白时,林小满攥着PS作业纸站在207教室门口。屏幕上的图层栏还亮着,那个被她反复调整的蓝色色块像团化不开的颜料,粘在作业要求的“青春主题海报”上。她想起昨晚在论坛看见的帖子:“找朱忻芸学姐请教PS技巧,包你少走弯路!”于是特意挑了没课的下午,指尖在手机通讯录里翻出那个备注“系会学姐-朱忻芸”的号码,发去消息时手都在抖。

推开门时,朱忻芸正趴在桌上改作业,马尾辫用根红绳松松地绑着,听见动静抬头时,笔尖在纸上划出道歪斜的线。“什么事?”声音有点冷,像刚从空调房里飘出来的风。小满忽然想起上周系会开会,她站在讲台上发资料,指尖敲着桌面说“格式错了就重改,别让我看见低级错误”,当时自己攥着资料单,连抬头看她的勇气都没攒够。

“学姐,我……我是来问PS作业的。”小满把U盘递过去,作业文件在屏幕上弹开,蓝色色块在白色背景上格外扎眼,“这个主色调我选了雾面蓝,想表现‘青春里有点迷茫的感觉’,可是……”“停。”朱忻芸突然打断她,指尖在鼠标上快速滑动,图层栏被拖得飞快,“迷茫?为什么要表现迷茫?作业要求写的是‘积极向上的青春’,你这颜色灰蒙蒙的,像团没化开的墨水。”

鼠标点击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小满看着自己精心调了十遍的色值被学姐一键删除,新的明黄色色块铺上来,刺得眼睛发疼。“青春就该亮堂点,你看这个柠檬黄,饱和度拉到80,明度提上去——”“可是我觉得……”“没有可是。”朱忻芸转头看她,眉峰挑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很多人说PS难吗?因为总爱‘自己瞎设计’。作业是有标准的,跟着要求走,别想那些没用的。”

喉间像卡着片没化开的冰糖,涩得发紧。小满想起自己为了这个“雾面蓝”,特意去翻了《配色心理学》,在笔记里写:“蓝色是天空未放晴的样子,就像十七岁的我们,明明在长大,却总带着点没由来的愁。”可此刻这些字在脑海里蜷成一团,被学姐鼠标点击的“咔咔”声碾得粉碎。她盯着屏幕上刺眼的明黄色,忽然想起上周在奶茶店看见的场景:朱忻芸把手机递给店员,“去冰三分糖,别换口味,我喝了三年没变过。”

“还有别的问题吗?”朱忻芸把U盘拔下来递给她,指尖在桌面敲了敲,“没事的话我还要改作业,记得按我说的调颜色,明天交作业别再出岔子。”小满接过U盘时,触到对方指尖的凉——明明教室里开着暖气,她的手指却像刚从秋风吹过的走廊里伸过来。走出教室时,阳光突然被云层挡住,走廊的阴影里,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脚边还躺着片被踩皱的梧桐叶,像极了被学姐删掉的那个蓝色图层。

晚上在宿舍改作业时,小满盯着屏幕上的明黄色色块,鼠标在“撤销”键上悬了十分钟。陈雨欣凑过来时,她正把颜色一点点往雾面调,“怎么啦?不是说找学姐请教了吗?”“她让我用明黄。”小满指尖按在键盘上,色值数字跳得飞快,“可我不想用。”“为什么?”“因为……”她忽然想起朱忻芸说“别想那些没用的”时的眼神,像在看个不懂规矩的小孩,“她根本不懂我想表达什么。”

凌晨一点,手机突然震动。点开对话框,是朱忻芸发来的消息:“你作业是不是没按我说的改?颜色还是不对。”小满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忽然想起白天在她桌上看见的通讯录——那个黑色小本子,封面上用红笔写着“重要联系人”,翻开时瞥见几页画着删除线的名字,旁边标着“半年未联系”。“学姐,我觉得每个人对青春的理解不一样……”她打字时指尖发颤,消息发出去后,屏幕上立刻弹出回复:“理解?设计不是靠‘感觉’,是靠标准。就像我的通讯录,半年不联系的人,留着干嘛?占地方而已。”

这话像根细针扎在心上。小满想起自己通讯录里躺着的初中同学,哪怕三年没说过话,头像却还是当年一起画的卡通形象;想起陈雨欣总说“舍不得删任何一条消息,因为每个对话框都是段故事”。可朱忻芸学姐却把人际关系当成可以量化的“标准”,就像她改作业时,只盯着色值表,却看不见色卡里藏着的、属于别人的情绪。

第二天交作业时,小满还是用了雾面蓝。朱忻芸接过作业本时,笔尖在封面敲了敲,“你很有个性啊。”声音里带着点冷意,“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种偏离主题的设计,打分不会高。”小满没说话,盯着学姐手腕上的红绳——那是上周系会发的纪念品,她却把绳子剪得很短,刚好贴着手腕,像道不愿被看见的印记。

下课铃响时,小满留在教室擦黑板。粉笔灰落在袖口,她忽然听见后排传来翻动本子的声音——是朱忻芸在改作业,红笔划过她的设计图时,停顿了两秒。“小满。”学姐突然开口,声音比昨天柔和了些,“你这个蓝色……是不是想画秋天的云?”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她转身时,看见朱忻芸指尖捏着她的作业纸,边缘画着的小云朵被红笔圈了起来,“我妹妹以前也总说,秋天的云是蓝色的,因为‘天空把夏天的蓝藏进了云里’。”

空气突然静得能听见粉笔灰落地的声音。小满看见学姐指尖划过那些被她删掉的蓝色色块,纸面上还留着淡淡的指印,像谁曾在这里轻轻按过。“其实我不是不懂……”朱忻芸忽然把作业纸递给她,红笔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对勾,“只是系里打分看标准,我怕你吃亏。”她顿了顿,从兜里掏出那个通讯录小本子,翻开最新一页,上面贴着张便利贴,写着“林小满-雾面蓝”,“上周整理通讯录时,本来想删掉没说过话的新生,可是看见你的名字……想起自己大一的时候,也总被学长说‘设计太幼稚’。”

喉咙突然发紧。小满盯着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便利贴,旁边还画了朵歪歪扭扭的云——和她作业里的一模一样。原来学姐不是不懂,只是把“理解”藏在了红笔批注里,藏在了那个没被删掉的通讯录页面上。“学姐,其实我知道标准很重要……”她捏着作业纸,色值表上的雾面蓝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可是我想,或许设计除了标准,也该有点属于自己的‘没道理’吧?就像你留着那个红绳,哪怕剪短了,也是因为喜欢过它的颜色。”

朱忻芸忽然笑了,指尖敲了敲她画的小云朵,“行吧,下次再改作业,我先听听你的‘没道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逻辑不通,还是得按标准来。”她合上通讯录时,小满看见封面内侧贴着张旧照片,是两个女孩在樱花树下笑,其中一个扎着红绳马尾,手里举着张画满蓝色云朵的纸——原来学姐也曾是那个画“没道理”设计的人,只是在成长里,把某些柔软藏进了通讯录的角落。

那天傍晚,小满在教学楼走廊遇见朱忻芸。学姐手里抱着作业本,看见她时晃了晃本子,“你的作业,给了良+——不过蓝色云朵画得不错,算附加分。”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在学姐的红绳上镀了层金边,她忽然想起通讯录里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页面,忽然明白:所谓“理解”,从来不是瞬间的共鸣,而是有人愿意在“标准”和“个性”之间,为你留一道窄窄的缝,让你的光透进来。

临睡前,小满点开通讯录,给朱忻芸的备注改成“会画云的学姐”。消息栏里,学姐刚发来条链接:“推荐个配色网站,里面有雾面蓝的灵感集——不过先说好,别只顾着‘感觉’,基础色值表还是要背的。”她笑着回复“收到”,看见对方头像闪过,是张新换的照片:秋天的云下,有个扎红绳的女孩,手里举着张画满蓝色云朵的纸,纸角写着行小字:“偶尔允许自己‘没道理’,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小满看着屏幕上的雾面蓝,忽然觉得那些曾让她讨厌的“苛刻”,原来藏着另一种温柔——就像学姐删掉通讯录里的名字,却在遇见相似的灵魂时,又悄悄为她留了个位置。而那个关于“设计”与“理解”的故事,终究没有停留在被删掉的图层里,而是在两个灵魂的碰撞中,长出了新的、带着温度的色彩。

或许成长就是这样:我们会遇见许多个“朱忻芸学姐”,她们带着自己的“标准”走来,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你看见她们藏在棱角背后的柔软——就像雾面蓝遇见阳光,终会在彼此的光谱里,找到属于彼此的、不被定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