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深秋的晚自习结束时,林小满的后桌突然塞给她个小玻璃瓶。“别人送的沉木香水,据说能安神,你试试?”透明瓶身映着走廊的暖光,标签上“Oud Wood”的烫金字在她指尖下硌得发疼——不过是上周她随口提了句“最近失眠”,谁能想到这香味会在三小时后,变成扎在心里的刺。

拧开瓶盖的瞬间,潮湿的木质调混着药感涌出来,像把泡在老树根里的旧梳子。陈雨欣刚拆开一袋薯片,突然皱起鼻子:“小满你喷了什么?怎么一股……像下雨天烂木头的味道?”苏晓从床帘里探出头,手里的面膜纸往下滑:“天呐,这味比上次阿宁带的鲱鱼罐头还冲,快拿走快拿走!”

玻璃瓶在掌心转了转,后桌说“安神”的声音还在耳边晃。小满盯着腕间渐渐晕开的深棕色香痕,想起今天下午在画室,许念念举着新买的小苍兰香水在她面前晃:“闻闻,这才是女生该用的味道,清新不刺鼻,不像有些人总用奇怪的东西。”周围的笑声像团棉絮,裹着“奇怪”两个字往她衣领里钻——此刻这瓶被嫌弃的沉木,倒真成了她和“她们”之间的分水岭。

夜里十点,宿舍关灯前的半小时。许念念抱着洗漱包推开房门,发梢滴着水:“你们谁喷香水了?熏得人头疼。”陈雨欣立刻指了指小满桌上的玻璃瓶:“就她那个沉木味,比晕车药还冲,你离远点。”小满盯着许念念皱起的眉头,突然想起上周值日时,自己不小心把她的水粉颜料碰翻,对方尖着嗓子喊“你赔!这可是进口的温莎牛顿”——此刻香水瓶在掌心发烫,那些被嘲笑“奇怪”的瞬间,正顺着香味慢慢发酵。

她看着许念念爬上铺,床帘落下时带起一阵风,把沉木的药感往她这边推了推。玻璃瓶口的滚珠在月光下闪了闪,鬼使神差地,她站起身,指尖捏着瓶身往许念念的床铺边挪。床垫边缘的卡通床笠上,印着许念念最喜欢的樱花图案,在暗处泛着淡粉的光。喷头刚对准床沿,心脏突然跳得厉害——上次苏晓开玩笑把风油精滴在她枕头上,她过敏到眼睛红肿,后来苏晓蹲在床边道歉,买了整整一箱她爱吃的橘子味硬糖。

可此刻脑海里全是许念念说“奇怪”时的表情,是她举着小苍兰香水时,周围人凑过去猛嗅的样子。“嗤——”喷头按下的瞬间,沉木的潮湿感混着酒精味扑出来,在床笠上晕开深色的小点。小满猛地缩回手,玻璃瓶差点摔在地上——药感在空气中漫开,比白天更浓了些,像块浸了水的旧木板,死死压在许念念的床沿。

“什么味道啊!”下铺的陈雨欣突然咳嗽起来,“小满你是不是又喷了?我明天还要早起考试呢,这味熏得人睡不着!”她慌忙把香水瓶塞进抽屉,指尖蹭到瓶身的冷凝水,凉得发慌。许念念在床帘里翻了个身,传来不满的嘀咕:“有病吧,大晚上喷什么怪香水。”

夜色像浸了沉木的水,慢慢变浓。小满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闻着自己腕间残留的木质调——明明后桌说这香味能让人想起“森林里的晨露”,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人人嫌弃的“晕车味”?抽屉里的香水瓶还在隐隐散味,混着许念念床沿的沉木,在狭小的空间里织成张网,把她困在中间。

凌晨一点,走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小满听见许念念的床帘被掀开,接着是压抑的咳嗽声:“受不了了,这味道怎么越来越重……”塑料凳被拖开的声音里,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她下床了,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在床边找什么。

“许念念,你干嘛呢?”陈雨欣的声音带着困意。“床沿全是这怪味,不知道谁喷的……”许念念的指尖划过床笠,突然顿住,“等等,这湿印子……”小满猛地闭上眼睛,指甲掐进掌心——床笠上的深色小点,此刻一定在手机光下泛着暗沉的光,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不会是小满吧?”苏晓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她今晚一直在摆弄那个沉木香水,说什么‘安神’。”许念念没说话,只听见她把床笠扯下来的声音,布料摩擦声里带着明显的烦躁。小满攥紧被子,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轰鸣——原来当恶意被悄悄种下,连空气里的香味,都会变成伤人的刺。

“小满,你是不是往我床上喷香水了?”许念念的声音突然在床头响起,手机光照在她脸上,眼底带着怒色,“这味道洗都洗不掉,你什么意思?”抽屉里的香水瓶突然变得滚烫,像个正在倒计时的炸弹。她想起下午在画室,许念念把小苍兰香水分给其他同学,独独没给她,说“怕你不喜欢这么‘清淡’的味道”——此刻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瞬间,正变成她嘴里的借口。

“我……我不是故意的。”声音发颤,连自己都觉得虚弱,“只是想试试香味会不会散……”“试试?”许念念举起沾着香痕的床笠,“你知道这床笠多少钱吗?进口的纯棉材质,被你这么一喷,全废了!”陈雨欣坐起身,借着微光皱眉:“小满,你平时挺懂事的,怎么突然这样?”

空气里的沉木味突然变得刺鼻,像被泡烂的树根在发酵。小满盯着许念念手里的床笠,突然想起上周自己感冒发烧,许念念虽然嘴毒,却还是帮她带了退烧药,放在她桌上时说“别死了,还要帮我抄笔记呢”。可此刻那些藏在尖刻话语后的善意,都被这瓶沉木香水冲散了,只剩下床沿那片洗不掉的香痕,像道永远横在中间的沟。

“对不起……”她下床从抽屉里拿出香水瓶,瓶身还带着体温,“我赔你床笠,还有……”话没说完就被许念念打断,对方突然叹了口气,接过香水瓶拧开瓶盖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其实这味道……也不是真的难闻,就是太浓了,像小时候爷爷家的老木柜,潮潮的,带着点苦。”她指尖划过瓶身,突然笑了一声,“你怎么会买这种香水啊?根本不像你的风格。”

风格。小满想起后桌说“这香水适合喜欢小众感的人”,可她从来不是什么“小众”,只是害怕被说“普通”,才故意接过这瓶没人喜欢的沉木。许念念把香水瓶放在她桌上,床笠搭在臂弯里:“算了,床笠我自己洗,不过下次想‘整人’,好歹换个不刺鼻的——比如阿宁上次买的草莓味空气清新剂,起码闻着开心。”

陈雨欣突然笑出声:“对了,许念念你上次还说草莓味太甜,像幼儿园小朋友用的。”“那怎么了?”许念念转身时,发梢扫过小满的手背,“比起烂木头味,甜一点起码不让人晕车啊。”话虽这么说,却在走出宿舍门时,回头补了句:“不过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帮你找款淡一点的沉木,说不定……没这么难闻。”

夜重新静下来时,小满盯着桌上的香水瓶。瓶盖没拧紧,一点沉木的药感正慢慢飘出来,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刺鼻——或许是许念念说“像爷爷的老木柜”时,语气里带着的那丝柔和,让这味道里多了点温度。她拧开瓶盖,往纸上喷了一点,看着深色的香痕慢慢晕开,突然想起许念念床沿的湿印子——原来有些恶意,本可以是分享,有些误解,不过是没说出口的“我想靠近”。

第二天清晨,小满在许念念的桌上放了块草莓味的香薰蜡。包装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樱花,旁边写着:“对不起,下次换我送你‘不晕车’的味道~”早读课代表收作业时,看见许念念对着包装纸笑,指尖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铁树开花了?居然收这种甜兮兮的东西。”

许念念把香薰蜡塞进抽屉,耳尖有点红:“谁说的,只是……沉木味配草莓,说不定能中和一下那股‘烂木头’的潮味。”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小满的课本,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小苍兰香——原来她们从来不是讨厌彼此的味道,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方式,让两种气息在空气里,酿成不刺鼻的温柔。

深秋的阳光透过窗纱落进来,小满腕间的沉木味淡了些,混着许念念桌上的草莓香,在晨风中轻轻晃。抽屉里的香水瓶上,不知何时多了张便利贴,是许念念的字迹:“其实沉木前调冲,后调有点暖,像裹着旧毛毯晒太阳——下次喷少点,或许我能接受。”

字迹在光里泛着暖黄,像块慢慢融化的草莓糖。小满忽然明白,原来所有“讨厌”的味道,都藏着没被读懂的前调——就像她以为的“恶意”,不过是许念念把关心藏在尖刻里,而她的“反击”,不过是害怕被嫌弃的笨拙伪装。

当沉木的后调渐渐浮现,当草莓的甜香慢慢漫开,那些在床沿漫开的夜,终于变成了瓶盖上沾着的、不刺鼻的,关于“理解”的余味。就像此刻许念念扔来颗水果糖,包装纸印着“草莓味沉木限定款”——原来味道从来不是敌人,不肯敞开心扉的时刻,才是真正的“晕车味”。

而那瓶被嫌弃过的沉木香水,终究没被扔掉——它被放在两人的共用书架上,旁边是草莓味的香薰蜡。偶尔风穿过窗缝,会把两种味道搅在一起,前调是清甜的莓果,后调是带着暖意的木质调,像谁偷偷调和过的、不再刺鼻的,属于她们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