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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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第三节物理课临近尾声,阳光斜穿过高二(三)班教室满是尘埃的空气,投射在漂浮的粉笔灰上。讲台上,资深物理教师李建国的声音沉缓而有力,正深入剖析一道力学综合题的临界条件。室内一片安静,只余笔记的沙沙声与窗外断续的蝉鸣。徐重生坐在靠窗的位置,强迫自己的视线聚焦于黑板上的受力分析图,努力维系着表面的平静,仿佛只是一个普通高三学生正经历着学业的重压。

然而,颅腔内回荡的冰冷合成音无情地撕碎了这层伪装:

【违规行为认定:连续72小时未对沈薇(目标编号:SY001)执行“日常赞美互动(最低频次:3次/日)”。】

【惩罚性任务生成:“忏悔者的独白”。】

【任务内容:立即中断当前教学活动,面向SY001目标,完整诵读指定文本《致缪斯的十四行情诗(修订版)》,朗诵需达到声情并茂标准(系统情感模块辅助启动)。】

【失败惩罚:“深层意识广播(定向)”——强制在目标SY001深层梦境中持续播放宿主过往失态影像(含上周二食堂打翻餐盘高清记录)直至任务完成为止。】

徐重生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这种针对性强且具备持续性精神侵扰特质的惩罚机制,构成了强大的胁迫力。他眼神复杂地扫过斜前方伏案记录的沈薇,少女垂落的发丝偶尔拂过白皙的颈侧,专注的侧脸在光线中轮廓分明——她是校辩论队主力、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理性聪慧且骄傲。在这种情境下进行一场“情诗告白”?其荒谬性与破坏力远超在物理课堂讲解过程中播放《新宝岛》伴奏的广播操事件。上一次的混乱直接导致了王德发主任长达两周的“特别关注”及班级德育评分的断崖式下跌。

但比起系统那侵入梦境进行无休止人格羞辱的惩罚,“社死”似乎成为两害相权中的轻者。徐重生深吸一口气,在系统催命符般的倒计时滴答声中,猛地推开座椅,木质椅脚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瞬间撕裂了课堂的平静。

“徐重生?”李建国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被打断思路的严厉审视,“你有什么问题?”

徐重生置若罔闻。在数十道从茫然迅速转向惊诧的目光注视下,他迈着僵硬却又决绝的步伐,越过桌椅的间隙,径直站定在沈薇的课桌前。沈薇愕然抬头,清亮的眸子里映出徐重生紧绷而苍白的面孔,她下意识地蹙起秀眉,身体微微后倾,显露出本能的防卫姿态。

下一秒,不属于徐重生的、一种极度饱满甚至带着一丝夸张咏叹调的洪亮嗓音不受控制地冲出他的喉咙,响彻整个教室:

“啊!我生命中的北斗!沈——薇——!(此处系统强制拖长尾音)”

“当你在廊下漫步,阳光亲吻你发梢的时刻,

连牛顿定律也为之屈膝!(声调诡异上扬)”

“你回眸的一瞥,胜过洛伦兹变换,

使我静止的坐标系轰然坍缩!(音量陡增)”

“我可怜的费米子灵魂,

被你捕获,跃迁进这量子叠加态的爱情深渊!(戏剧性颤音)”

全场鸦雀无声。

整个高二(三)班陷入了一种时间停滞般的死寂。窗外的蝉鸣消失了,翻书声停滞了,连李建国刚刚拈起的粉笔都悬在半空。学生们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个个混合着极度震惊、荒谬、想笑又不敢笑的怪异面具。沈薇的脸色由初始的惊愕转为羞愤的红潮,最终退为一片冰寒的煞白。她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墨痕,随即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自己的椅子,胸膛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起伏不定,清澈的眼底交织着被侵犯的愤怒和无法理解的屈辱。她死死地瞪着徐重生,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几乎渗出血丝。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尴尬顶点,异变陡生!

徐重生清晰地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流毫无征兆地自脊椎底部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几乎同一时间,以他为中心,一股无法用任何已知香水比拟的独特气息陡然弥散开来。

它冰冷如阿尔卑斯山巅凝结千年的冰霜玫瑰,清冽如极地冰川深处萃取的露珠,带着金属的质感与深邃的静谧。这股气息非但未沾染任何一丝暖意或甜腻,反而呈现出一种孤高的、如黑洞般能吞噬周遭杂质的纯粹凛冽。它超越了嗅觉感知的范畴,像一道无形的力场,极具穿透力地笼罩了整个教室空间。

离徐重生最近的沈薇首当其冲。她眼中原本炽烈的怒火和羞愤,在这股扑面而来、无法理解的凛冽气息席卷下,如同被突然投入了液氮。怒意瞬间冻结、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身体自主反应的僵直——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脚下被带倒的椅子再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尖锐。她惊疑不定地望着徐重生,像望着一个披着熟悉皮囊的未知怪物。

教室后方靠近垃圾桶的角落,几个正在窃窃私语的男生如遭电击,瞬间失声,脸上残留着因强忍笑意而扭曲的表情。这股冰冷而奇异的力量仿佛直接作用于情绪中枢,所有躁动、窥探、幸灾乐祸的低语被瞬间抚平、冻结,教室重新陷入更深的死寂,一种连呼吸都近乎停滞的压抑笼罩了所有人。讲台上的李建国也困惑地皱紧了眉头,他似乎在努力辨认这不合时宜的“香味”来源,最终将审视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徐重生的背影上。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粗暴地推开!

年级主任王德发因操场上持续的骚动而血压飙升的面孔赫然出现。他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长期管理形成的威压感扫视教室,怒吼已酝酿在舌尖:“高——二——三——班!安静……” 他刚刚踏入教室后半部,那只巨大的脚掌正要重重落下。

下一瞬!

王德发那双燃烧着怒火与高压的眼球陡然间涣散了!他脸上凶狠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茫然和迷失感——仿佛瞬间踏入了失重的宇宙空间。他维持着一个金鸡独立的怪异姿势,张着嘴,那句咆哮被硬生生掐死在喉咙深处。时间在他身上仿佛被慢放了数倍。他试图转动头颅确认异常源头,脖颈却发出僵硬的咔嗒声。他甚至微微晃动了一下,身体踉跄前倾,宽厚的背部“嘭”地一声撞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王德发扶着门框稳住身形,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用粗壮的手指揉了揉自己剧烈刺痛的太阳穴。此刻占据他大脑的已非纪律的崩塌,而是一种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精神冲击——那是被“未知”强行塞入意识深处的认知空白感。他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到那个穿着蓝白校服、静立于混乱中心的少年身上,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残留着因强行朗诵“情诗”而尚未褪去的窘迫和苍白,但他周身却似乎弥漫着一种超越人类感知极限的冰冷与抽离感。这种矛盾感如同生锈的钝锯,反复切割着王德发固有的经验链条。他想吼,喉头却像被冰封住,只余下因强力压制而凸起的颈部青筋和额角密布的青白色血管;他想行动,身体却在本能的警示下拒绝执行指令。失控,全面的失控。不仅仅是对这个班级,更是对自己数十年来构建的权威感和对这个世界的确定性认知。

教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平衡。朗诵的余音似乎还在尘埃中震颤,冰冷的玫瑰异香无声地盘旋,王主任僵立在门框旁成为一尊愤怒与困惑的混合塑像,李建国手中的粉笔无声断裂,半截跌落在地。沈薇的目光从徐重生的脸上移开,失焦地落在他课桌桌面上,那里躺着她跌落的那支钢笔,墨水正缓缓在纸页上洇开一片深蓝的混沌印记。每一个学生的呼吸都屏到了极致,仿佛稍重一些便会引爆空气中紧绷的无形引信。

无人知晓,这一次强制展演播下的种子,将会在接下来更为严苛的“家长开放日”中,催生出怎样扭曲的枝桠,又将吸引多少意料之外的目光投向这混乱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