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物理课的震荡余波远未消散。高二(三)班的空间被一种粘稠而异样的寂静占据。学生们端坐的姿态下潜藏着无处着落的视线,如同受惊的鸟群,短暂交汇于那个伏在桌面的身影后又倏然散开。那场荒诞的“物理情诗”强制展演,不仅撕裂了师生间的默契屏障,更在群体潜意识中植入了一个冰冷的核心疑问:徐重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沈薇,在被赤裸裸的公开羞辱后,那双原本清澈如寒泉的眼眸深处,翻涌的已不仅是愤怒与屈辱,而是某种被撕裂的理智和更加幽暗的探究欲。
“徐重生!”年级主任王德发的咆哮在办公室门外提前炸响。他铁青着脸迈步走入,但脚步却失去了往日踏地有声的节奏,显露出不易察觉的迟滞和一丝心不在焉。上午在教室门口那短暂的、如同程序宕机般的僵直体验,如同一枚冰刺扎入了他的神经丛。面对这个学生,他惯常以威压驱策的雷霆手段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力场,首次体会到了源自未知的无力与挫败。他试图让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徐重生的脸,然而对方此刻的状态却让他积攒的怒火无处着力——
徐重生并未像预想中那样露出局促或恐惧。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得近乎空洞,脸上残留的尴尬红潮早已褪去,透出一种超乎年龄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剥离感。在系统的强制抽离与异常生理反应的连续冲击下,原本属于一个正常十七岁少年的羞赧和慌乱,竟已被暂时压榨殆尽。王德发的话语(“目无尊长!扰乱课堂秩序!给我写五千字深刻检查!记大过处分!”)在徐重生耳边经过,却像隔着厚重的玻璃。他机械地点头,应承,如同应答一段既定的程序代码,没有争辩,没有情绪波动。
“出去!”王德发看着眼前这摊平静得令人心悸的“死水”,胸中的怒涛诡异地撞上了一层软墙,最终只能以更高亢的音量命令其离开。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他不适的目光。王德发烦躁地解开一丝不苟的风纪扣,在办公桌前反复踱步。他试图调动过往的经验库去解析这失控的局面:是早恋受挫的精神异常?还是某种伪装性的挑衅?抑或是……某种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每一次试图靠近那个核心疑问,上午在教室门口那股瞬间冻结思绪、瓦解行动能力的寒意便如鬼魅般悄然复现。最终,他猛地抓起电话,手指在按键上逡巡片刻,终于拨通了那个标注为“市青少年异常行为研究与干预中心”的号码——一个他从未启用过、象征着某种彻底失败的后备方案。话筒被紧紧攥在汗湿的手中,听筒里传来刻板的接线音,像是某种冰冷仪器的嘲讽。他所依仗的“规则”,在无法被规则解释之物面前,显露出苍白而脆弱的本质。
与此同时,高二(三)班走廊的尽头,阴影如同浓墨洇染。沈薇倚靠在冰冷的消防栓柜门上,微微喘息,仿佛刚从一场虚脱中缓过劲来。她面前,是几个被匆忙召集起来的女生,她们的眼中有残余的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沈薇此刻气场感染的同谋者的紧张兴奋。
“……都看清楚了吗?那个瞬间!”沈薇的声音压得很低,不复以往的清冽,带着一种被强烈渴望淬炼过的、奇异的沙哑。“在他背到‘量子态塌缩’那个词的时候……那股冷冽的异质气息!”她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抓住自己胸口的校服衣襟,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诡异冰玫瑰香气的余悸。羞耻的红潮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闪过,随即被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压下。“那不是香水!也不是错觉!它是……是某种物质!有力量!能影响人的感知和反应!”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个听众的脸。王德发在教室门口的动作僵直,周围同学瞬间的失语寂静,都成了她推理链条中不可忽视的铁证。
“我们需要数据!需要样本!”沈薇的语调陡然升高,带着一种科研人员面对未知现象时才有的狂热决断力。“成立‘高三特殊体质与环境交互行为观测组’。代号:‘萤火’。我担任组长。你们两个,”她的目光锁定了面前两个平时担任班干部、心思缜密的女生,“负责记录他在课堂上所有非逻辑指向的言辞、情绪突发变化及无法解释的生理反应细节(如瞬间气色异常、体温变化)。你,”她指向另一个擅长素描的艺术生,“捕捉他的微表情,尤其是目标对象(李建国、王德发、我)在他注视下出现的异常反应节点!注意观察他周围空气是否有折射扭曲!”
沈薇的逻辑链条冰冷而坚固,将对徐重生不可名状的精神关注,完美地包装在一个冠冕堂皇的“科研”外壳之下。“萤火”小组的成立,标志着对徐重生的观测从混沌的直觉和群体恐慌,正式升级为一种有组织、目标明确的“数据化捕猎”。被羞辱的少女化身观测者,隐秘的眼线悄然张开。
三天后,周三下午最后一节的自习课。沉闷的空气里,阳光斜斜穿过玻璃窗,在书堆上投下慵懒的光斑。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主旋律,偶尔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和椅子的轻响。
徐重生的视野角落,忽然被一行极其醒目的红色系统通知强行占据:
【警告!检测到目标SY001(沈薇)情绪指数波动异常!偏差阈值突破临界点(方向:极寒敌意混合强制专注)!威胁等级提升!】
【紧急避险策略激活!模拟程序启动:“青春期注意力短暂漂移现象(无害无害无害版)”】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阵难以忍受的瘙痒毫无征兆地袭击了徐重生的头皮。那感觉强烈得如同数百只蚂蚁同时在发根跳舞!他控制不住地抬起右手,以一种极度不自然的幅度和力度,猛地抓挠后脑勺那片区域。几缕油腻的(之前因系统暂时失效未能清除)黑发被他粗鲁的动作带起,粘在了汗湿的额角。
这突兀的肢体动作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咚!”
教室后方,一个负责记录的“萤火”组员因为全神贯注盯梢这预期之外的“异常行为”,过于紧张,竟失手将桌上的笔袋重重推落在地。塑料笔盒撞击地面的声响突兀地撕破了自习室的平静,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这声音如同精准的触发器。一直端坐在座位上、看似专注复习的沈薇,猛地抬起头!她的视线越过几排桌椅,如同安装了激光制导系统,瞬间锁定了徐重生额角那几缕被汗水打湿、粘附的凌乱黑发,以及他因抓挠而略起红痕的后颈皮肤——那是汗水、油脂与一丝若有若无、但对她感官而言如同浓雾中的灯塔般的玫瑰冷香混合的部位!
时间如同粘稠的胶质,流淌得极其缓慢。
徐重生僵在原地,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空气,牢牢吸附在他汗湿的后颈皮肤上。一种被大型掠食者锁定的、纯粹的生理性寒意沿着脊椎急速攀升。
沈薇忽然动了。她推开椅子站起身,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犹豫。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她旁若无人地绕过几张课桌,径直走到徐重生的座位旁。自习室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
她没有说话,没有愤怒,脸上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她只是微微俯下身,冰凉的、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指尖,极其自然地伸向徐重生的额角,目标明确——那几缕被汗水黏住的发丝!
“……!”徐重生在系统强制设定的“无害无害无害青春期呆滞”模式下,无法做出有效规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冰冷的手指带着令人窒息的专注感迫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缕头发的前一刹那!
【最高级别生物防御壁垒启动!强制措施:信息素应激性峰值释放!】
嗡——
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以徐重生为中心陡然扩散开来!
这一次的玫瑰冷香,不再是教室里的弥漫,而是如亿万根实质化的冰针,瞬间迸发!它冰冷、纯粹、浓缩到极致!带着一种超越人类嗅觉理解极限的、非人的信息密度和穿透力,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撞向近在咫尺的沈薇!
噗通!
沈薇的身体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正面撞击,猛地一颤!她伸出的那只手僵死在离徐重生额角一厘米的空气中,指关节因骤然僵直而失去血色。那双原本闪烁着冷静计算和病态光芒的眼眸,在千分之一秒内失去了全部神采!如同骤然断电的屏幕,只余下空洞、无光的黑暗!浓密卷翘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如同风中濒死的蝶翼。
没有任何预兆,她身体里的所有力量被瞬间抽离。沉重的书包从她无意识松开的肩头滑落,沉闷地砸在她脚背上。紧接着,她纤瘦的身体仿佛断了线的木偶,重心彻底失衡,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砰!”
额头重重撞击在徐重生课桌坚硬冰冷的边缘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整个自习室陷入了彻底的、连呼吸声都消失的死寂。所有目睹这一切的学生都僵住了,脸上血色褪尽。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骄傲、聪明、几秒钟前还掌控着一切气氛的学生会干部,像个失去支撑的破布娃娃,软倒在徐重生的课桌旁,额际迅速泛起一片刺目的青肿,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徐重生保持着抓挠后脑的僵硬姿势,低头看着桌脚边无声无息倒地的沈薇,额角被触碰过的皮肤残留着一丝冰冷的灼痛感。系统冰冷的警告在脑海中尖锐回响:【目标SY001自主意识与感知中枢遭受强制物理性过载!状态:短暂无意识强制保护!(原因:信息素超频负压冲击)】 他感到一阵非生理性的反胃,以及一种比以往任何一次社死都更深刻的、坠入深渊般的寒意。
“萤火”小组最后一名记录的女生,终于抑制不住那排山倒海的恐惧,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完全不像人类声音的哭音: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