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寒月清辉透过破庙漏风的窗棂,在白衣人周身镀上一层幽冷光晕。他静立如松,周身气息与这破败庙宇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沉沉夜色。

峰慕攥紧瑶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曾在说书人口中听过修士腾云驾雾、挥手灭山的故事,却从未想过真会有人如此近地出现在眼前。那人衣袂无风自动,连落在肩头的雪花都在触碰到布料的瞬间化作一缕白气,显然并非凡俗之辈。

“阁下……可是仙长?” 峰慕鼓起勇气,声音在颤抖中带着一丝希冀。

白衣人缓缓转身,面容在月光下清晰起来——肤色胜雪,眉眼狭长,瞳仁竟似凝结的墨玉,流转着非人的淡漠。他目光扫过峰慕手腕上那道青黑血痕,又落在瑶慧颈间未消的红斑上,薄唇微启,声音清冷如碎冰相击:“乱葬岗的阴寒丹力,竟能在凡人体内留存至此。”

瑶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脸埋进破旧的被褥里。她怕这仙人般的人物也嫌弃自己身上的“脏病”。

“仙长可知……此症可有解法?” 峰慕膝行半步,几乎要磕头求告,“在下愿以任何代价换取解药!”

白衣人却摇了摇头,负手走到火盆旁,凝视着那点即将熄灭的暗红火星:“解法自然有。或寻千年温玉贴身养护,或得修士以本命真火炼化寒毒。只是……” 他顿了顿,墨玉般的眼眸转向峰慕,“你拿什么换?”

峰慕一怔。他身无长物,唯有一身被阴寒侵蚀的残躯,和一颗想救瑶慧的心。

“在下……只有这条贱命。” 他咬牙说道,“若仙长肯救她,在下这条命,任凭处置!”

“人命?” 白衣人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感慨,“凡人总爱将性命挂在嘴边,却不知在真正的寿元面前,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你这条被血气亏空、阴寒入髓的命,于我而言,比这火盆里的残灰还要无用。”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峰慕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他颓然跌坐回去,看着瑶慧苍白的脸,只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不过……” 白衣人忽然话锋一转,弯腰拾起地上那个盛过清髓丹的黑色小瓶,“乱葬岗老鬼向来只收精血,从不见他肯用丹药换凡人血气。你能让他破例,倒是有些意思。”

他指尖在瓶身上轻轻一抹,瓶身竟泛起幽绿微光,隐隐透出一股与乱葬岗相似的阴寒气息。

“他取你百滴血气,却只给了你一枚驳杂丹丸,倒是吝啬得很。” 白衣人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不过这丹丸虽驳杂,却也替这女子锁住了生机。只是你自身……”

他忽然伸出两根手指,点向峰慕眉心。一股冰寒彻骨的气息瞬间侵入,峰慕只觉神魂一震,眼前竟闪过乱葬岗老鬼青黑色的手掌,和自己鲜血被抽离时的眩晕感。

“你的血气虽被抽走,魂魄却未受损,反而因阴寒丹力冲击,生出一丝‘虚明’之象。” 白衣人收回手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此等体质,万中无一,倒是适合……”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蹙眉望向庙外,袖袍无风自动:“罢了,凡尘琐事,与我何干。”

说罢,他竟不再看峰慕二人,转身便要离去。

“仙长留步!” 峰慕猛地爬起来,也顾不上身体虚弱,踉跄着追了两步,“求仙长指点!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在下也……”

白衣人脚步未停,声音却从远处飘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世间无仙长,唯有求己身。你二人若想活命,三日后子时,去城西乱石桥下。至于能否抓住那丝希望……”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缕冷香,证明他曾来过。

破庙内死一般寂静。峰慕扶着门框,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只觉得如同做了一场梦。瑶慧挣扎着坐起来,声音微弱:“峰慕……他……他说什么?”

“他说……三日后,城西乱石桥下。” 峰慕喃喃重复着,心中五味杂陈。这算什么指点?是骗局,还是真的一线生机?

“可我们……” 瑶慧看着自己布满红斑的手臂,眼中重新蒙上绝望,“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我们连买一贴暖身药的钱都没有……”

峰慕没有回答。他走到火盆边,用树枝拨弄着那点残灰,试图让它重新燃起来。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如同他们渺茫的希望。

三日后,乱石桥下。

这三个字像一根刺,扎在峰慕心头。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另一个像太虚真人那样的骗子,还是真正能救命的机缘。但他别无选择。

“瑶慧,” 他忽然转过身,握住她的手,眼神异常坚定,“无论那桥下是什么,我都去。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把能救你的东西带回来。”

瑶慧看着他眼中映着的微弱火光,那是他用最后一枚铜板买的半块油脂,勉强点燃的微光。这微光如此渺小,却照亮了他眼底的执着。

“我跟你一起去。” 她轻声说,“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寒夜里,破庙中的这点微火终于熄灭了。但峰慕和瑶慧心中,却有另一簇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燃起。那是凡人不甘屈服的韧劲,是即使身处泥沼,也要抬头望向星空的倔强。

他们不知道,白衣人的出现并非偶然。更不知道,那乱石桥下等待他们的,并非仙丹妙药,而是一场与凡世规则的残酷博弈,和一次足以改变命运轨迹的……凡尘试炼。而那所谓的“虚明”体质,也并非白衣人所说的“适合修仙”,其背后隐藏的真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离奇,也更加危险。

凡间的路,依旧坎坷。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盲目挣扎的微尘。那白衣人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们心中激起了涟漪。而涟漪的尽头,是新生,还是更深的深渊?

三日后的乱石桥下,寒水幽幽,正无声地等待着两个凡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