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集镇比峰慕想象的还要喧嚣。

青石板路上车水马龙,两侧商铺幌子招摇,卖小吃的、耍把式的、算命测字的,吆喝声、笑骂声、铜锣声混作一团。峰慕裹紧了身上打满补丁的夹袄,揣着怀里那几枚磨得发亮的铜板,在人堆里艰难地挤着,目光急切地搜寻着任何与“修士”相关的迹象。

他曾听老郑头说过,游方修士多半会在药铺、茶馆附近落脚,或是挂个“悬壶济世”的幌子。可他转了一圈又一圈,看到的都是些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或是摆着卦摊、故弄玄虚的算命先生。

“这位小哥,看你面色苍白,印堂发黑,可是有恙在身?”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算命先生突然拉住他,三角眼滴溜溜一转,“我观你命格奇特,虽一时困顿,却暗藏仙缘呐!”

峰慕心中一动:“仙缘?先生可曾见过……修士?”

“哎呀!” 山羊胡一拍大腿,故作惊讶,“小哥果然有慧根!实不相瞒,贫道正是从海外仙山云游至此,专为度化有缘人!” 他指了指旁边摊位上一个画着太极图的破幡,“你瞧,贫道这‘太虚真人’的名号,岂是虚传?”

峰慕看着他油光满面的脸,还有那身浆洗得发硬的道袍,心里有些怀疑,但想到瑶慧奄奄一息的样子,又忍不住问道:“真人……可知有一种叫‘温阳丹’的丹药?能否……能否救人性命?”

“温阳丹?” 太虚真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立刻点头如捣蒜,“自然知晓!此丹乃我师门秘传,专克阴寒毒邪,别说救人,便是活死人肉白骨……咳咳,也有几分效用!” 他故意压低声音,“只是此丹炼制不易,需千年灵药为引,寻常人根本求不到。不过嘛……”

他上下打量着峰慕,见他一身穷酸打扮,语气顿时有些冷淡:“看你也是个至诚之人,贫道便破例一次。只是这丹药珍贵,需得黄金百两,方可结缘……”

“黄金百两?” 峰慕倒吸一口凉气,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真人,我……我没有那么多钱……只有这些……” 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那几枚铜板,递了过去。

太虚真人看着那几枚铜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不屑地冷哼一声,一把挥开他的手:“穷鬼!也敢来消遣你家真人?滚滚滚!别污了我的仙幡!”

峰慕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周围的人见状,纷纷哄笑起来,指指点点。他满脸通红,攥紧了拳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他知道,那太虚真人多半是个骗子,可他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幻想。现在,连这丝幻想也被现实狠狠击碎。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集镇上,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闻着扑鼻的食物香气,却只觉得一阵心酸。他连给瑶慧买一个热馒头的钱都快没有了,还谈什么温阳丹,谈什么修士?

路过一家药铺时,他停住了脚步。药铺门口挂着“妙手回春”的匾额,里面飘出浓郁的草药味。他想起老郑头说的话,或许……或许可以买些便宜的温补药材回去,至少能让瑶慧舒服一点。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板,只剩下三枚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进药铺,对着柜台后一位正在碾药的老药工低声问道:“掌柜的,请问……最便宜的温补药材,是什么?”

老药工抬眼看了看他,见他衣衫褴褛,眼神疲惫,叹了口气:“最便宜的,便是生姜、红枣、桂圆了。生姜驱寒,红枣补血,桂圆温脾。”

“那……各要一点,需要多少钱?”

老药工称了一点,包好递给他:“两文钱。”

峰慕付了钱,手里只剩下一枚铜板。他紧紧攥着那包草药,仿佛攥着救命稻草,转身离开了药铺。

回到破庙时,天色已经擦黑。偏厢房里漆黑一片,只有瑶慧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瑶慧,我回来了。” 峰慕连忙点亮油灯。

灯光下,瑶慧蜷缩在草堆上,脸色比早上更加苍白,嘴唇干裂,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看到峰慕回来,她勉强睁开眼,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回来了……集镇上……可找到了?”

峰慕心中一酸,摇了摇头,把那包草药递过去:“没找到……但我买了些生姜红枣,给你煮点热汤喝,去去寒气。”

瑶慧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峰慕已经尽力了。

峰慕生起一个小小的火盆,把草药放进破陶罐里,添了些雪水,放在火上煮。浓郁的姜味和枣香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一些厢房里的寒意和霉味。

等待汤药煮开的时间里,峰慕坐在瑶慧身边,替她掖了掖被角。他看着她消瘦的脸颊,看着她因咳嗽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峰慕,” 瑶慧忽然轻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

“你说什么呢?” 峰慕握住她冰凉的手,“我说过,要救你。”

“可我们……” 瑶慧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们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为了我,把身体都累垮了……”

“别想那么多,” 峰慕打断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去找个正经活计,你……你就做个寻常女子,好不好?”

瑶慧看着他眼中的坚定,点了点头,泪水却忍不住滑落:“好……”

汤药煮好了。峰慕小心地倒出一碗,吹了吹,喂给瑶慧喝。温热的汤水滑入喉咙,让她舒服了不少,咳嗽也减轻了一些。

“真好喝……” 瑶慧小声说。

看着她喝下药汤,脸色稍微红润了一点,峰慕的心才稍微放下一些。他自己也喝了一碗,辛辣的姜味呛得他直咳嗽,但身体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夜深了,火盆里的火渐渐熄了,只剩下一点暗红的火星。厢房里又恢复了寒冷和寂静,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峰慕靠在墙角,怀里揣着最后那枚铜板,怎么也睡不着。他在想,明天该去哪里挣钱?是去码头扛大包,还是去给人代写书信?他识字不多,但勉强能写。

他又想起了集镇上那个太虚真人,想起了他说的“仙缘”。或许,那真的只是骗子的鬼话。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能救他们于水火?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破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有节奏,不像是凡人的步履,倒像是……有人穿着木屐,在青石板上行走。

峰慕心中一紧,屏住呼吸,悄悄挪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月光下,破庙的院子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人,身形挺拔,背负双手,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他的长发未束,披散在肩头,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的脸上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月华,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清冷与疏离,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

最让峰慕心惊的是,这人站在冰冷的石板上,脚下竟没有丝毫积雪,甚至连一丝寒气都没有散发出来,与这寒冬腊月的夜晚格格不入。

难道……难道是真的修士?

峰慕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想起了太虚真人的骗局,又看了看院子里那个神秘的白衣人,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破庙里?

他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门外的白衣人,生怕惊动了他。而厢房里,瑶慧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眼中满是惊疑。

寒夜寂静,只有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破庙的屋檐上,也洒在那个神秘的白衣人身上。

峰慕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他们的救星,还是另一场未知的劫难。他只知道,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了。而他们在凡间的挣扎,似乎也在这一刻,悄然触碰到了一丝超越凡俗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