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黑风岭最后一缕雾霭时,峰慕和瑶慧已沿着蜿蜒的山道走出数十里。山风卷着晨露,吹在瑶慧鬓角的碎发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她抬手去拂,却触到额角一道新的擦伤——那是昨夜从石室滚落时被碎石划的,此刻结着薄痂,在晨曦中泛着淡红。
“疼吗?”峰慕放慢脚步,从怀里掏出半块猪油膏——这是老郑头给的,说能祛疤。自黑风岭归来,他总下意识地留意瑶慧身上的每道痕迹,仿佛那些伤口都长在自己身上。
瑶慧摇摇头,接过药膏抹在擦伤处,忽然想起什么,从裙兜里掏出那朵血红色的茜草花。经过一夜奔波,花瓣依旧鲜活,甚至比在黑风岭时更显润泽,花心处竟凝着一滴露珠,像颗剔透的血珠。
“这花……好像不一样了。”她将花凑到鼻尖,没有寻常茜草的草木香,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类似心灯的清冽气息。
峰慕凑过去看,腕上那道青黑血痕忽然微微发烫。他想起白衣人临走时说的“心灯已与你心神相连”,试着将意念集中在血痕上,竟看见那朵茜草花的露珠轻轻一颤,映出心灯的绿光。
“难道这花……”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黑风岭祭坛下的种子,竟与心灯产生了共鸣。
就在这时,身后的山林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峰慕立刻将瑶慧拉到树后,握紧了腰间的柴刀——那是从黑风岭带出来的,刀身还留着骷髅甲胄的锈迹。
“驾!驾!”两匹快马冲出密林,马上的骑手穿着玄色劲装,腰间佩着绣有缠枝莲纹的匕首——正是玄阴阁的标记!
“该死,是许家的人!”峰慕低声咒骂。他想起许家小姐逃离时的眼神,果然没打算放过他们。
瑶慧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向旁边的山涧:“溪水能掩盖气味,我们走水路!”她曾在倚翠楼听客人说过,追踪者最怕遇水。
两人猫着腰钻进溪涧,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鞋袜。马蹄声越来越近,骑手的对话清晰传来:
“阁主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虚明之体若落入乱葬岗老鬼手里,我们都得陪葬!”
“哼,一个凡人而已,能掀起什么浪?倒是那个叫瑶慧的女子,竟能破了阴司炉的阵法,有点邪门。”
邪门?瑶慧苦笑。她不过是用了最笨的法子,撒茜草粉、砸祭坛裂缝,哪有什么邪门本事。真正救了他们的,是峰慕腕上的血痕和那盏心灯。
溪水越来越深,两人躲在一块巨石后。骑手在溪边勒住马,其中一人抽出匕首割开马缰,让马自由走动以扰乱追踪:“往南边追,听说落霞镇有人见过两个外乡人。”
马蹄声渐渐远去,峰慕才敢探出头。瑶慧冻得嘴唇发紫,却指着溪水中的倒影:“你看,心灯的光!”
只见两人倒影中,峰慕腕上的血痕正发出微弱绿光,而那朵茜草花的倒影里,心灯的光芒竟与血痕连成一线,形成一个模糊的太极图案。
“白衣人说的‘心神相连’,难道是指这个?”峰慕试着活动手腕,绿光随之明灭。他忽然想起玉简里的一句话:“虚明之体,可引天地微光。”难道这就是凡人之躯与心灯的联系?
两人不敢久留,沿着溪涧走到下游,才敢上岸。此时已近正午,阳光晒在湿透的衣服上,蒸腾出袅袅白汽。瑶慧解下外衫拧干,露出里面用茜草染的红肚兜——这是她仅剩的贴身衣物,上面还留着黑风岭时溅上的血点。
“我们得找个地方落脚。”峰慕看着她冻得发红的指尖,心中一紧。黑风岭的寒气尚未完全散去,若再染风寒,后果不堪设想。
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声,竟是落霞镇的方向。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犹豫。许家的人正在搜捕他们,回落霞镇无异于自投罗网。但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身无分文,又累又饿,只能冒险回去。
绕到落霞镇后门时,已是黄昏。镇口的酒旗在风中摇曳,酒肆里传来猜拳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峰慕拽着瑶慧躲在粮仓后面,看着熟悉的茜草田,心中百感交集。不久前,他们还在这里过着清贫却安宁的日子,如今却成了被追杀的“妖人”。
“峰慕,你看!”瑶慧忽然指着粮仓墙上的告示。那是一张崭新的通缉令,画像上的人赫然是他们俩,罪名是“勾结妖人,蛊惑乡邻”。
“许家动作真快。”峰慕咬牙,拳头攥得咯咯响。他想起许家小姐那句“凡人之情最是无解”,难道玄阴阁怕的不是他的体质,而是他们的情谊?
就在这时,粮仓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老猎户背着柴薪走出。他看到躲在墙角的两人,先是一惊,随即警惕地左右张望,将他们拉进粮仓。
“你们怎么回来了?”老猎户压低声音,“许家的人挨家挨户搜查,说你们是‘炉鼎’,要抓去祭神!”
炉鼎?瑶慧想起黑风岭祭坛上的壁画,只觉得一阵恶寒。老猎户见他们衣衫褴褛,连忙从柴堆里翻出两件旧衣:“穿上吧,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看着老猎户佝偻的背影,瑶慧忍不住落泪:“都是我们连累了大家。”
峰慕替她擦去眼泪,触到她脸颊的冰凉:“别担心,我们会没事的。”他想起心灯的绿光,或许那就是希望。
深夜,老猎户送来两个麦饼和一壶热水。峰慕刚要吃,忽然听见粮仓顶传来瓦片摩擦的声音。他立刻吹灭油灯,拉着瑶慧躲进柴堆。
屋顶破了个洞,月光照下,只见一个黑影倒挂在梁上,手中握着闪着寒光的匕首。那匕首柄上,赫然刻着缠枝莲纹!
“找到你们了。”黑影冷笑,匕首脱手飞出,钉在他们刚才坐的地方。
峰慕抄起柴棍砸向黑影,却被对方轻松躲过。黑影落在地上,摘下面罩——竟是许家的管家!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玄阴阁的打手,手中银丝闪烁。
“阁主有令,带炉鼎回阁。”管家步步紧逼,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至于这个碍事的女人……”
瑶慧忽然想起怀里的茜草花,悄悄将花塞进峰慕手中。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用凡人的方式拖延时间:“等等!你们说的炉鼎,到底是什么?”
管家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就在这瞬间,峰慕将意念集中在茜草花上,腕上的血痕猛地发出强光!绿光顺着花茎蔓延,竟在空气中凝成一道光盾,挡住了银丝的攻击。
“这是……心灯之力?”管家脸色大变,“乱葬岗老鬼果然附身在你身上了!”
峰慕自己也惊呆了。他只是想着保护瑶慧,心灯的力量竟自行发动。瑶慧趁机捡起地上的麦饼,砸向管家的眼睛:“快跑!”
三人冲出粮仓,玄阴阁的打手放出烟雾弹。混乱中,峰慕拉着瑶慧躲进茜草田。身后传来管家的怒吼:“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
茜草田深处,峰慕靠在一棵老槐树上,大口喘着气。腕上的绿光渐渐黯淡,心灯的力量似乎耗尽了。瑶慧拿出那朵茜草花,发现花瓣上的露珠已经消失,花心处却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纹,像极了心灯的形状。
“心灯好像……变弱了。”瑶慧轻声说。
峰慕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就在这时,老槐树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哦?是吗?”
白衣人不知何时坐在树杈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扣,正是许家小姐丢失的那枚。他墨玉般的眼眸在夜色中流转,看着峰慕腕上的血痕:“心灯之力源于心念,若心生恐惧,自然会弱。”
“仙长!”峰慕又惊又喜,“您怎么会在这里?”
白衣人跃下树,指尖点在峰慕腕上:“玄阴阁的‘阴司炉’虽毁,但阁主没死。他当年与乱葬岗老鬼定下契约,用虚明之体换取长生,如今契约未完成,他绝不会罢休。”
瑶慧想起祭坛壁画上的女子:“仙长,那壁画上的人……到底是谁?”
白衣人看向茜草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是老鬼的女儿,也是当年虚明之体的守护者。可惜……”他没有说下去,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凝神露’,可稳固心灯。记住,凡人之心,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瓷瓶刚入手,远处就传来火把的光芒。白衣人身影一闪,消失在茜草田中,只留下一句话:“去镇外的破窑,那里有你们需要的东西。”
峰慕和瑶慧不敢停留,按照白衣人的指点,摸黑来到镇外的破窑。窑洞里空空如也,只有中央的土炕上放着一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套崭新的粗布衣裳,还有一锭银子,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太极图案,正是玉简上的印记。
“这是……”瑶慧拿起银子,触手温热,竟像是刚从炉子里取出的。
峰慕看着太极图案,忽然想起心灯与血痕的共鸣。他将意念集中在图案上,竟看见窑顶的破洞中,心灯的绿光与天上的星辰连成一线,在地上投下一个清晰的太极阵。
“这是……阵法?”瑶慧惊讶地看着地面的光影。
阵眼处,泥土微微隆起。峰慕扒开泥土,露出一个铜盒。打开盒子,里面没有仙丹妙药,只有一卷泛黄的帛书,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凡人御心灯之法——至纯心念,可引微光;心之所向,光之所至。”
原来白衣人留下的,不是法术,而是心法。峰慕想起黑风岭上,他和瑶慧共同点燃心灯的时刻,原来所谓的力量,从来都源于内心的坚定。
“我们该走了。”瑶慧将帛书贴身藏好,眼中闪烁着光芒,“许家不会放过我们,落霞镇不能再待了。”
峰慕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窗外,月光透过破窑的缝隙照进来,映着两人交握的手,也映着那朵虽有裂纹却依旧鲜红的茜草花。
他们不知道白衣人的真正目的,不知道玄阴阁的阁主何时会再次出现,更不知道这卷帛书能否真正帮助他们。但此刻,他们心中没有恐惧,只有劫后余生的平静和对未来的期许。
离开破窑时,峰慕回头望了一眼落霞镇。镇口的酒旗还在风中飘扬,茜草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仿佛一块巨大的伤疤。这里曾是他们短暂安宁的港湾,如今却成了不得不逃离的牢笼。
“我们去哪儿?”瑶慧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
峰慕看着腕上渐渐平复的血痕,又看了看怀中的帛书,心中已有了决定:“往南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南方有什么?他不知道。或许是更广阔的天地,或许是更多的危险。但只要和瑶慧一起,哪怕是凡人之躯,哪怕只有心灯微光,他也敢去闯一闯。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留下破窑里那盏若隐若现的心灯投影,和落霞镇上空渐渐聚拢的阴云。玄阴阁的追杀还在继续,乱葬岗的契约尚未终结,白衣人的身份依旧成谜。
但这对凡人男女已经明白,他们的路,只能靠自己走下去。用最朴素的勇气,最真挚的情感,和一盏连接着心神的凡人微光,在这波谲云诡的世间,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而在他们身后的落霞镇,许家小姐站在绣楼窗前,看着峰慕和瑶慧消失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那朵晒干的茜草花。她腕上空空如也,却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
“父亲,”她低声道,“或许,凡人之心,真的比阴司炉更强大。”
夜风吹过,带来远方的讯息。新的旅程已经开始,而属于峰慕和瑶慧的凡人仙传,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