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是淬在青瓷上的釉色,层层叠叠漫过枕水镇的飞檐。峰慕与瑶慧蹚着没踝的积水穿行雨巷,青石板缝里渗出的水痕如墨线,在他们身后蜿蜒成诡谲的轨迹——那是玄阴阁追踪符的印记,正顺着雨势悄然蔓延。
“看那瓦当。”瑶慧忽然拽住峰慕的袖角,指尖指向街边茶肆的滴水瓦。雨滴从兽面纹瓦当坠落时,竟在半空凝成细小的缠枝莲纹,如墨滴入清水般迅速消散,却在峰慕腕上的旧痕处激起一阵灼痛。
“他们就在附近。”峰慕将瑶慧按进斑驳的照壁阴影,柴刀出鞘时带起一串雨珠。这柄跟了他多年的旧刃在雨幕中泛着沉铁的光,而他腕间的青痕却隐隐透出绿光,与远处河道中漂浮的碎木上的刻纹遥相呼应——那是玄阴阁的标记,此刻正顺着水流围拢过来。
三道黑影如贴地的雨燕,自对面药铺的飞檐跃下。为首的打手挥刀劈开雨幕,刀锋未至,一股阴寒之气已激得水面泛起冰花。峰慕横刀格挡,却听见“铮”的一声脆响——不是刀兵相交,而是他腕上的旧痕突然爆发出青芒,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打手的钢刀震得脱手飞出,坠入河心时惊起一尾银鱼。
“虚明之体!”打手们同时后退半步,腰间的缠枝莲纹匕首在雨中发出嗡鸣。
瑶慧趁乱解下腰间的茜草荷包,将半把晒干的草叶混着雨水抛向空中。草叶遇水后竟渗出淡淡红光,那是她用指尖血浸过的凡物,此刻在青芒与雨丝中织成一道稀薄的光网,虽不足以御敌,却让追缉者的脚步迟滞了一息。
“走!”峰慕拽起瑶慧冲向河埠头,那里系着一艘乌篷船。船家是个沉默的老艄公,此刻正坐在船头吸烟,烟袋锅的火星在雨幕中明明灭灭。
“去芦苇荡。”峰慕将半锭碎银塞进老艄公手中,那是白衣人留下的银子,此刻触手仍带着暖意。老艄公看了看他腕上的青痕,又看了看瑶慧发间沾着的茜草碎屑,默默点了点头,竹篙一点,小船如离弦之箭滑入河道。
雨势骤然转急,如无数银针刺入水面。瑶慧回首望去,只见追缉者的快船已驶入主河道,船头的管家正挥舞银丝,在水面划出狰狞的弧线。那些银丝遇水后竟化作黑色游蛇,顺着水波飞速逼近。
“撑住!”峰慕将瑶慧护在舱内,自己站在船头。他想起帛书上的话,将意念集中在腕上的青痕,只见心灯的微光顺着血管蔓延,在雨幕中凝成一道淡绿色的光盾。银丝触碰到光盾时发出刺耳的尖啸,竟被生生弹开,落入水中时化作缕缕黑气。
老艄公突然指着前方:“看那片芦苇!”
小船钻入茫茫苇荡,密集的苇秆在雨中沙沙作响。瑶慧忽然想起老嬷嬷教的绣法,从发髻上拔下银簪,蘸着峰慕腕上渗出的血珠,在船舷的木板上飞快绣出茜草图案。血珠遇水后竟化作细小的红点,如繁星般附着在苇秆上,形成一道若隐若现的标记。
“他们追进来了!”管家的声音从苇荡外传来,伴随着快船撞断芦苇的声响。
峰慕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意念注入心灯。只见船头的雨丝突然逆向飞舞,凝聚成一盏淡绿色的光盏,正是白衣人留下的心灯虚影。光盏照亮之处,苇秆竟自动向两侧分开,为小船让出一条通路。
“这是……心灯引航?”瑶慧轻声惊叹,指尖的银簪仍在滴血,绣出的茜草图案在雨水中渐渐模糊,却化作一股淡淡的香气,驱散了追缉者带来的阴寒。
小船在光盏的指引下驶入一处隐蔽的水汊,老艄公将船系在一丛茂盛的芦苇下,从舱底摸出两件蓑衣:“穿上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峰慕这才发现老艄公的蓑衣下,竟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茜草纹匕首。老艄公见他打量,只是淡淡一笑:“年轻时在落霞镇染坊做过活,认得这草。”
雨幕中,追缉者的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苇秆摩擦的沙沙声。瑶慧靠在峰慕肩上,看着他腕上渐渐黯淡的青痕,忽然想起白衣人说的“凡人之心”。或许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法术,而是像这雨中的茜草,平凡却能在绝境中渗出微光,像老艄公藏起的匕首,沉默却自有坚守。
此刻,雨丝渐疏,一线天光穿透云层,照在峰慕腕上的旧痕与瑶慧手中的银簪上。青芒与血珠交相辉映,在水面绘出转瞬即逝的太极图案,随即融入潺潺流水,化作苇叶上一滴不起眼的露珠。
他们不知道下一个渡口在何方,也不知道玄阴阁的阴影是否会再次笼罩。但当瑶慧看见峰慕为她披上蓑衣时,袖口露出的那道旧痕,忽然明白:所谓的光芒万丈,从来都是凡人在风雨中,为彼此撑起的、不肯熄灭的那一点心灯。
这江南的雨,终将停歇。而他们的孤舟,将在心灯的微光里,继续驶向藏在水雾深处的、未知的黎明。老艄公默默点燃烟袋,烟雾在雨幕中散开,如同一个没有说出口的承诺——水乡的人,自有水乡的活法,哪怕只是递出一件蓑衣,也足以让漂泊者在寒雨中,感受到一丝凡人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