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云栖谷的雾霭总在寅时最浓,峰慕踩着露水穿过药圃时,鞋尖总会沾上几星碎草。他攥着杂役殿新派的木牌,牌面刻着“灵田灌溉”四字,边缘被无数手掌磨得发亮。练气四层的灵力在经脉里流淌,却仍驱不散指尖的寒意——那是乱葬岗血气被抽离后留下的底子,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总在清晨扯着他的修为,提醒他凡人之躯的局限。

药圃深处的灵茜草又抽出新芽,叶片上凝着的露珠在晨光里泛着微绿。峰慕蹲下身,指尖刚触到草茎,腕上那道青黑血痕便微微发烫。心灯的微光顺着血脉爬到手心,将露珠染得更亮了些。这是他数月来摸索出的窍门:以心念引动残存的阴寒丹力,竟能让灵草生长得更快些。吴大奎那尖嗓子总在耳边晃悠:“四灵根的废物,也就配伺候这些草了。”可他每次把长势喜人的灵茜草送去丹房,换来的贡献点却实实在在地涨着。

辰时的杂役殿挤满了人,峰慕将灌溉木牌拍在案上时,掌心里的老茧又磨破了一层。执事扔来两块灰扑扑的“聚灵散”,那是外门弟子最廉价的修炼资源。他揣着丹药往演武场走,路过藏书阁时,陈松正抱着一摞功法简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峰哥!”少年的嗓音带着雀跃,“前山灵脉口子开了,杂役殿发了新任务,去‘落星渊’采‘凝魂花’!”陈松的眼睛亮得像火把,“听说那花长在渊底,练气五层以下去了九死一生,可贡献点能换半颗‘固基丹’!”

峰慕接过任务玉简,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落星渊他曾在宗门舆图上见过,标着“外门禁地”的朱红印章。玉简里记载的凝魂花需以灵力催生,稍有不慎便会被渊底的阴煞之气反噬。他想起瑶慧绣在帕子上的茜草,想起她总在信里写“莫要逞强”,喉结滚动了一下,将玉简塞进袖中。

酉时的云栖谷被夕阳染成金红,瑶慧坐在竹楼前的石凳上,指尖捏着枚银针,正往绢帕上绣新的茜草图案。她的手腕比半年前更细了些,咳声在寂静的谷中显得格外清晰。青蘅子留给她的“暖玉”贴身放着,却驱不散肺腑里那点阴寒——那是清髓丹留下的后遗症,大夫说需常年静养,可她总闲不住,说要攒钱给峰慕换更好的丹药。

竹楼外的石板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瑶慧抬头时,峰慕正站在夕阳的光晕里,肩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外门服。他瘦了些,下颌线绷得更紧,唯有望向她时,眼底的疲惫才会软下来。

“今日山下布庄收了我新绣的荷包,”瑶慧把刚晒干的茜草茶递过去,“换了三钱银子,够你买些伤药了。”她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绷带,声音轻了些,“又接了难活?”

峰慕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漫开。他没说落星渊的事,只道:“药圃的灵茜草长得好,吴执事多给了些贡献点。”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刚出炉的桂花糕,“镇上新开的点心铺,尝尝。”

瑶慧接过糕点,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两人之间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像隔着云栖谷的雾,看得见彼此的轮廓,却触不到温度。她知道宗门规矩,外门弟子不得私自带凡人入内,而她的身子,也禁不起山路颠簸。

“青蘅子谷主说,下月谷里要开‘灵草会’,”瑶慧低头掰着糕点,“或许能遇到懂行的修士,看看我的绣品能不能换些温阳的药材。”她没说后半句——若能换到好药,峰慕修炼时便能少受些寒毒侵体之苦。

峰慕望着她鬓角新添的几缕碎发,想说什么,却被杂役殿的晚钟打断。他站起身,将一枚刻着“173”的铜牌放在石桌上:“后日我去落星渊,这牌子你收着,若三日未归……”

瑶慧猛地抬头,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绢帕的茜草上,像朵骤然绽放的红花。“别去。”她的声音发颤,“我们不缺那点贡献点,你的身子……”

“我会小心。”峰慕打断她,转身时,腕上的血痕又开始发烫。心灯的微光在暮色里闪了闪,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谷中回荡,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笃定,“等我回来。”

月上中天时,峰慕已在落星渊的崖边。渊底黑雾翻涌,隐约传来妖兽的嘶吼。他摸出瑶慧绣的茜草护身符,那上面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灵力注入铜牌,牌面的数字泛起微光——这是他用三个月贡献点换来的“传讯符”,只能用一次,却能在生死关头传回云栖谷。

深渊的风卷起他的衣摆,峰慕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灵力灌注双腿,纵身跃入黑暗。他没有奇遇,没有仙缘,只有一双磨出茧的手和一颗想让瑶慧安稳的心。落星渊的阴煞之气如刀刃般割着肌肤,他却在剧痛中看见云栖谷的夕阳,看见瑶慧举着绣绷对他笑的模样。

掌心的茜草护身符忽然发烫,那是心灯与凡人念想的共鸣。他在坠落中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血珠混着灵力滴入深渊,像投入黑暗的一点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