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绝境里飘来的饭香

冷。

刺骨的寒意像无数细针,扎进苏晚的骨头缝里。她猛地睁开眼,视线里是糊着黄泥的房梁,几缕灰败的茅草垂落下来,随着不知何处钻进来的冷风,有气无力地晃荡。一股混合着劣质草药、潮湿霉味和食物隐约馊气的怪味,霸道地钻进鼻腔。

她不是在连续加班四十八小时后,一头栽倒在堆满数据报表的工位上吗?怎么到了这个鬼地方?

“哐当!”

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冷风卷着细碎的雨丝,呼啦一下灌了进来,吹得苏晚一个激灵,也彻底吹散了脑海里最后一点混沌。

“苏晚!别给老子装死!” 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的壮汉堵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獐头鼠目的帮闲。他铜铃般的眼睛扫过徒有四壁、家徒一壁的堂屋,最后恶狠狠地钉在刚从简易木板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的苏晚身上。“你爹苏老抠欠我们‘通财记’的五十两银子,连本带利,滚到八十两了!今天再拿不出钱,就拿你这破店抵债!还有你,” 他淫邪的目光在苏晚苍白但难掩清丽的脸庞上刮过,“跟爷回去,伺候好了,指不定还能给你条活路!”

汹涌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苏晚的意识堤坝。

大胤朝,盛京西市,濒临倒闭的“苏记”小饭馆。原主也叫苏晚,是个守着病重老爹和这间破败祖业的孤女。父亲苏大柱,半年前染上肺痨,散尽家财求医问药,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为治病和安葬,原主咬牙借了西市最狠的印子钱“通财记”五十两巨款。利滚利,不过数月,已如山压顶。昨日,原主被逼到绝境,又遭这泼皮言语羞辱,悲愤绝望之下,竟悬了梁……

苏晚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脖颈,那里还残留着清晰的、火辣辣的痛楚和令人窒息的勒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不是梦!她,苏薇,一个在二十一世纪外卖行业厮杀多年的运营总监,真的穿越了!穿成了一个身负巨债、随时可能被卖入火坑的古代孤女!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但她骨子里那份在无数项目死线前磨砺出的狠劲和冷静,在生死关头猛地压倒了慌乱。不能乱!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赵…赵爷,” 苏晚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又奇异地稳住了一丝腔调,“宽限…宽限几日。店里…还有些东西,容我…容我变卖凑钱…”

“变卖?” 赵屠户嗤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一挥,“你这破店,耗子进来都得含着眼泪走!有什么值钱的?嗯?” 他的目光像钩子,猛地钉在苏晚发间那唯一还算光亮的物件上——一根朴素的白玉簪子,那是原主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这个看着还凑合!” 赵屠户一步上前,粗糙油腻的手带着一股腥风,猛地抓向苏晚的头发。

“不要!” 苏晚头皮剧痛,本能地挣扎。可这具身体虚弱得厉害,加上刚经历濒死的窒息,哪里是这屠夫的对手?只觉得发髻一松,那支带着体温的玉簪已被对方蛮横地扯下。

“呸!也就值个三五两,顶个屁用!” 赵屠户掂量了一下,随手丢给身后的跟班,眼神更加凶戾,“这点破烂就想打发老子?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来人,给我把这破店的招牌拆了!把人拖走!”

两个帮闲狞笑着就要上前。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晚。难道刚活过来,就要跌入更黑暗的深渊?

“住手!” 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猛地从后厨方向传来。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短褂、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踉跄着冲了出来,挡在苏晚身前。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豁了口的菜刀,手臂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瞪着赵屠户。

“忠叔!” 苏晚心头一热,属于原主的记忆立刻浮现——这是苏记唯一还留下的老伙计,苏大柱的老兄弟,一个沉默寡言却忠心耿耿的老人。

“赵屠户!欺负一个刚没了爹的孤女,算什么本事!” 忠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店是老苏家的命根子!钱…钱我们一定会还!你再宽限几天!就几天!不然…不然老头子这条命,跟你拼了!” 他挥舞了一下菜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

赵屠户被这不要命的架势唬得退了一小步,但随即恼羞成怒:“老东西!活腻歪了?你那把破刀,砍得动骨头吗?给我上!”

“慢着!” 苏晚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她扶着冰冷的土墙,勉强站直身体,推开挡在前面的忠叔。少女的脸苍白如纸,眼底却烧着两簇幽暗冰冷的火焰,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退无可退的决绝。

“赵爷,” 她盯着赵屠户,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三天!再给我三天!三天之后,若还凑不出钱,这店,你拿走!我…跟你走!” 最后几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赵屠户被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突,随即又觉得自己被个小丫头片子唬住实在丢脸。他上下打量着苏晚,哼了一声:“哼,算你识相!三天?行!就给你三天!三天后,要是见不到银子…” 他阴冷地笑了笑,目光扫过苏晚纤细的脖颈,“老子亲自给你套上绳子,送去该去的地方!走!” 他大手一挥,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踹开挡路的破板凳,扬长而去。

破败的木门在寒风中吱呀作响,忠叔手中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转过身,老眼通红地看着苏晚:“丫头…你…你糊涂啊!三天…三天上哪去弄八十两银子?那…那地方是火坑啊!进去就出不来了!”

苏晚只觉得浑身脱力,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脖颈的勒痕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刚刚经历过的死亡威胁。冰冷的绝望感并未散去,反而像附骨之疽,更清晰地啃噬着她的神经。八十两银子…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对一个毫无根基的孤女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忠叔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自责。

“忠叔…扶我…起来…” 苏晚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忠叔慌忙搀扶着她,坐到一张吱嘎作响的破木桌旁。桌上,摊开着一本边缘卷曲发黑、纸页泛黄的账簿,还有一把磨得光滑的老旧算盘。

苏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再睁开眼时,属于苏薇的、那个在数据海洋里搏杀多年的灵魂彻底压倒了恐惧和绝望。活下去!必须找到破局的方法!她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那本账簿——这是原主父亲留下的唯一“遗产”,也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纤细却带着一种奇异稳定感的手指,抚过账簿粗糙的纸面。那些用劣质墨汁书写的、歪歪扭扭的账目映入眼帘:某日,购陈米半斗,二十文;某日,卖阳春面三碗,十五文;某日,购猪油渣一小包,十文……入不敷出,触目惊心。原主父亲显然不善经营,记账混乱不堪,收入支出混杂一团,毫无章法。

苏晚的眉头越蹙越紧。这原始的记账方式,简直是对她这个习惯用Excel进行精细化运营、用户画像分析的前总监的折磨。她下意识地想要敲击并不存在的键盘,调出透视表分析亏损点。强忍着不适,她开始凭着强大的逻辑思维和数据分析本能,试图在这堆乱麻中理出一点头绪。

“忠叔,” 她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最近…店里…可有人来吃饭?都是些什么人?”

忠叔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苏晚这个时候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唉,自从老掌柜病重,店里就…就没什么人了。偶尔有些西市做苦力的,图便宜,来吃碗最便宜的素面,五文钱…还有就是斜对面‘刘记布庄’的刘掌柜,有时候算账晚了,会让他家学徒来买两个馒头回去当晚饭…”

学徒…买馒头当晚饭?苏晚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外面…雨是不是更大了?” 苏晚忽然侧耳倾听。窗外,雨声果然变得密集,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稀疏的茅草上,又从几处明显的破洞漏下,滴答滴答地落在屋内的泥地上,很快积起浑浊的小水洼。寒风裹着雨气,从破败的门窗缝隙里一阵阵钻进来,吹得人透心凉。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抱怨声,穿透雨幕和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这鬼天气!说下就下!老子刚下工,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得冒雨跑回去吃冷饭!” 一个粗嘎的嗓子骂骂咧咧。

“可不是嘛!东街口那家馄饨摊子也收了…想垫吧一口都没地方!”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奈。

“要是有人能把这热乎饭菜送到手里…多花几文钱老子也认了!” 粗嘎嗓子又嚷了一句,脚步声和抱怨声渐渐远去。

**送到手里…多花几文钱也认了…**

这如同抱怨的话语,听在苏晚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似乎瞬间冲向了大脑!

现代都市里,无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那穿梭在大街小巷、身着各色制服、车后载着保温箱的身影——外卖骑手!那深入骨髓的点餐习惯——饿了么?美团?一个电话,一份热饭!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屋子里亮得惊人,如同燃起了两团火焰!视线死死钉在桌角——那里放着中午忠叔怕她饿着,用一张粗糙油纸勉强包着的、早已冷透的两个硬邦邦的杂粮馒头。

一个疯狂、大胆,却又如同黑暗中的唯一光亮的念头,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和绝望!

外卖!古代版的外卖!

盛京如此繁华,商铺林立,官吏、商贾、伙计、苦力…多少人为了生计奔波,无暇或不便按时吃饭?多少人会在恶劣天气里,为了一口热食而发愁?这庞大而未被满足的需求,不就是一片巨大的、未被开垦的蓝海吗?!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核心痛点:配送!如何保温?如何保证时效?如何取信于人?目标客户:西市这些商铺本身!他们的掌柜、账房、伙计!送货上门的食物,必须是方便携带、不易洒漏、最好还能稍微保温的…

苏晚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破败的店面,扫过满面愁容的忠叔,扫过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破旧但还算完好的提篮式食盒(那是原主父亲偶尔给熟客送菜用的),最终落回那油纸包着的冷馒头上。

一个粗糙却具备可行性的方案雏形,在她心中疯狂勾勒成型!简陋的保温(多层油纸包裹?食盒内部填充棉絮?),人力的“骑手”(招募那些熟悉街巷、跑得快的贫苦少年?),标准化的简单餐食(易于制作、便于携带的盖浇饭?焖面?大包子?),承诺时效(超时赔付?哪怕只是象征性的)… 这些在现代外卖平台看来最基础不过的元素,在这个时代,每一项都可能成为颠覆性的创新!

“忠叔!” 苏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充满了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和力量,“我们…有救了!”

忠叔被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灼人的光芒吓了一跳:“丫头…你…你没事吧?” 他担心苏晚是被逼疯了。

“我没事!我很好!” 苏晚猛地站起身,虽然身体还有些虚浮,但那股从内而外迸发的强烈求生欲和创业者的亢奋,让她暂时忘却了疲惫和疼痛。她冲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那扇还在吱呀作响的破门。

更大的风雨瞬间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却吹不熄她心头熊熊燃起的火焰。

她站在门内,目光如炬,穿透迷蒙的雨幕,投向斜对面不远处——那里,一栋两层楼高的气派建筑,“李记酒楼”的丝绸幌子在风雨中猎猎作响。透过敞开的窗户,隐约可见里面觥筹交错的人影,跑堂的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穿梭其间,一派繁忙景象。酒楼门口,停着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显然是有身份的客人。一个小厮正撑着伞,小跑着将一个食盒递给马车里的人。

**需求!高端的需求也存在!**

苏晚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又充满战意的弧度。

李记?西市最大的酒楼?很好。就从你眼皮子底下,抢第一块肉吃!

---

斜对面,“悦来茶楼”二楼的雅间。

一扇雕花木窗半开着,正对着“苏记”那摇摇欲坠的破败门脸。窗边,一张素雅的梨木小几旁,端坐着一位年轻公子。

他身着看似普通的月白色云纹锦袍,料子却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光泽。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正轻轻拈着一只天青色的薄胎瓷杯,杯中清茶氤氲着袅袅热气。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窗外形成一道朦胧的水帘。他的目光透过这层水帘,落在对面那个刚刚拉开破门、在风雨中茕茕孑立的纤细身影上。

刚才赵屠户那嚣张的踹门、刺耳的谩骂、以及最后那孤女绝望中迸发出的嘶吼——“三天!再给我三天!”,都清晰地传入了这方雅静的斗室。

“呵,‘通财记’的赵屠户…吃相是越来越难看了。” 一个侍立在一旁、身材精悍、眼神锐利的玄衣护卫低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屑,“逼死个孤女,能榨出几两油?”

白衣公子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将茶杯送至唇边,浅啜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与楼下那剑拔弩张的混乱场景格格不入。他的视线,始终未曾离开对面那个身影。

那女子很年轻,身量单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脖颈上那一圈深紫色的淤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尤为刺目,那是死亡的印记。可就在刚才,她推开那个护着她的老仆,面对凶神恶煞的债主,喊出“三天”之约时,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东西…绝非绝望。那不是濒死小兽的哀鸣,倒像…像被逼到绝境的猎人,在绝壁边缘看到了反击的路径,陡然迸发出的、孤注一掷的狠厉和…一种近乎狂热的亮光?

尤其是最后,她站在门内望向李记酒楼的那个眼神——冰冷,锐利,充满了一种近乎挑衅的、野草般顽强的战意。这绝不是一个寻常市井孤女该有的眼神。那种在巨大压力下瞬间爆发出的冷静和决断力,更非寻常。

“三天…” 白衣公子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杯沿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发出极细微的轻响。他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从悬梁自尽到敢与虎狼定下三日之期…这苏记的孤女,倒是有趣。”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投向风雨中那面几乎要掉下来的“苏记”破招牌,仿佛透过那腐朽的木头,看到了某种正在死灰中悄然复燃的、危险又迷人的火星。

“惊蛰,” 他淡淡开口,叫的正是那玄衣护卫的名字。

“属下在。”

“去查查她。” 白衣公子重新端起茶杯,目光沉静如水,倒映着窗外迷蒙的雨幕和对面那扇破败的门,“事无巨细。尤其是…她这三天,到底想做什么。”

“是,主上。” 惊蛰垂首领命,身影无声地退入雅间更深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白衣公子——大胤七皇子萧珩,复又望向对面。雨势渐大,苏晚的身影早已缩回了那间破败的屋子,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但方才那惊鸿一瞥中,那双燃烧着异样火焰的眼睛,却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风雨如晦,盛京西市这最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偏离了既定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