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南城的清晨总是比其他地方来得早些。天刚蒙蒙亮,各色早点摊子就已经支了起来,蒸笼里冒出的白气混着叫卖声,在街道上交织出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
苏晚——现在该叫苏七郎了——站在醉仙楼的后门口,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令牌。三天前从鹰嘴崖一路潜行回来,她特意绕了好几个圈子,确认没人跟踪才敢接近这座三层高的酒楼。
"看什么看?要饭去别处!"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门内传来,紧接着一盆洗碗水就泼在了苏晚脚边。
开门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腰间别着根擀面杖,看样子是后厨的帮工。苏晚后退半步,压低声音道:"我找赵三娘,就说'夜枭归巢'。"
壮汉的表情瞬间变了。他警惕地左右张望,然后一把将苏晚拽进门内:"进来再说。"
醉仙楼的后厨比苏记大了至少三倍,十几个灶台同时冒着热气,二十几个厨子伙计穿梭其间,竟井然有序。苏晚被领着穿过忙碌的人群,来到一间僻静的小阁楼前。
"等着。"壮汉敲了三下门,两重一轻。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伸出来,将苏晚迅速拉了进去,然后"砰"地关上。
阁楼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苏晚眨了眨眼才适应过来,看清面前站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杏眼樱唇,云鬓高挽,一身绛紫色罗裙衬得肌肤如雪,腰间却别着把精致的匕首。
"你就是苏大柱的丫头?"女子——想必就是赵三娘了——上下打量着苏晚的男装打扮,突然伸手在她胸前按了一下。
苏晚猝不及防,脸"唰"地红了:"你!"
"啧,裹得挺平,但骨架骗不了人。"赵三娘收回手,从梳妆台上取了根银簪把玩,"陈观主传信说你要来,没想到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被冒犯的不快:"我需要一个身份,在醉仙楼做事。"
"凭什么?"赵三娘突然逼近,银簪尖抵在苏晚喉间,"就凭你是苏大柱的女儿?谁知道你是不是三皇子派来的探子?"
簪尖冰凉刺骨,但苏晚纹丝不动:"我腰间令牌可以证明身份。另外..."她直视赵三娘的眼睛,"我知道你左肩胛骨下方有一道三寸长的疤,是五年前在狼山为救我爹挡箭留下的。"
银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赵三娘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震惊:"他...连这个都告诉你?"
"我十岁那年,爹喝醉了说的。"苏晚轻声道,"他还说你做的红烧狮子头是全盛京最好吃的。"
赵三娘突然背过身去,肩膀微微抖动。等她再转回来时,眼角有些发红,但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从今天起,你是苏七郎,我远房表弟,来盛京谋生。先在楼下跑堂,熟悉环境再说。"
她从衣柜里扔出几套粗布短打:"换上吧,小娘子。记住,在醉仙楼,你连洗澡都不能卸下伪装。"
***
三天后,苏七郎已经成了醉仙楼最勤快的跑堂伙计。
"七郎!天字三号间要一壶梨花白!"
"来了!"苏晚端着酒盘快步上楼,步伐稳健得像个真正的少年。这三天里,她观察学习其他伙计的一举一动,从走路的姿势到吆喝的腔调,甚至连挠痒痒时先吐口水的粗鄙习惯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天字三号间坐的是几位绸缎庄的掌柜,正高声议论着最近的生意。苏晚低头倒酒时,耳朵却竖得老高。
"...听说没?李记又吞了西市两家小饭馆。"
"可不是,仗着背后有人呗。不过最惨的还是那个苏记,老板娘死在万利钱庄,铺子当天就被收了..."
苏晚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面上丝毫不显。倒完酒,她恭敬地退出去,心里却像被钝刀割着。苏记——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就这么没了。
"发什么呆?地字二号间客人等着呢!"赵三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手里托盘不轻不重地拍在苏晚背上。
地字二号间只坐了一个人——个穿褐色长衫的老者,正在慢条斯理地剥花生。苏晚放下菜刚要退出,老者突然开口:"小伙子,这醉仙楼开了多少年了?"
"回客官,整二十年了。"苏晚按赵三娘教的回答。
"哦?"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那你知道'夜半客来茶当酒'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这是夜枭队的暗号!苏晚心头一跳,表面却装作茫然:"客官说的是诗吗?小的没读过书..."
老者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无妨。告诉你们掌柜的,老吴头来讨债了。"
老吴头!陈观主说的药铺主人!苏晚强压激动,恭敬地退出房间,立刻去找赵三娘。
"他来了?"赵三娘听完汇报,眉头微皱,"比预计的早。"她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包裹递给苏晚,"把这个送进去,就说'茶钱记在赵三娘账上'。"
包裹很轻,苏晚却能感觉到里面是个硬物。她心跳加速——难道就是陈观主说的那把钥匙?
回到地字二号间,老吴头已经吃完了半盘酱牛肉。苏晚放下包裹,低声道:"茶钱记在赵三娘账上。"
老吴头点点头,突然抓住苏晚的手腕:"丫头,你爹教你认过西域文字吗?"
苏晚一惊,下意识要抽手,却听老吴头继续道:"钥匙上有几个字,你得认得。"
他迅速在苏晚掌心画了几个奇怪的符号,然后放开手,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喝酒。苏晚会意,收起包裹退出房间。
刚转过走廊,迎面撞上一个人。苏晚抬头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李记的二掌柜!那个在西郊砖窑见过面的山羊胡男子!
"小厮不长眼啊!"二掌柜嫌恶地拍打被碰到的衣袖,突然眯起眼睛,"等等,你有点面熟..."
苏晚的心跳如擂鼓,但面上却堆起讨好的笑:"客官恕罪!小的新来的,笨手笨脚。您这边请!"她故意弯着腰,让身高矮了一截,声音也压得粗哑。
二掌柜又打量她几眼,似乎没认出来,哼了一声走向天字一号间。苏晚松了口气,却听见他边走边对同伴说:"...三殿下明天要在府上宴请西域使者,特意点名要醉仙楼的'雪霞羹'..."
西域使者?苏晚耳朵竖了起来。她快步回到后厨,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监督做菜的赵三娘。
"有意思。"赵三娘红唇微勾,"三皇子这是坐不住了。西域使者提前半月到京,肯定有猫腻。"
"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苏晚低声道,"如果我能混进宴会..."
"想都别想。"赵三娘斩钉截铁,"三皇子府上认识你的人不止一个。不过..."她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送菜的人选倒是可以安排。"
正说着,前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赵三娘皱眉出去查看,不一会儿沉着脸回来:"李记的二掌柜在闹事,说我们酒里掺水。"
苏晚心头一紧:"冲我来的?"
"不一定,那老东西隔三差五就来挑刺。"赵三娘冷笑,"不过你今天先别去前厅了,帮我整理账本去。"
账房在醉仙楼顶层,窗户正对着盛京南城的街景。苏晚一边誊抄账目,一边思索老吴头画在她掌心的符号。她确实见过类似的文字——在父亲的一本旧账簿里,夹着张写满奇怪符号的纸条。当时父亲说是西域的菜谱,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七郎!"赵三娘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张单子,"明天三皇子府的菜单,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苏晚接过单子,职业习惯让她一眼就发现了蹊跷:"雪霞羹不能配西域葡萄酒,食材相克会致人昏睡。而且..."她指着几道菜的排列,"这样的上菜顺序,最后上的炙羊肉会完全盖住前菜的鲜味。"
赵三娘眼中闪过赞赏:"不愧是苏大柱的女儿,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压低声音,"菜单是李记提供的。"
"他们想故意让醉仙楼出丑?"
"或者..."赵三娘意味深长地说,"掩盖某种味道。"
苏晚瞬间明白了:"有人在某道菜里下药!但目标是三皇子还是西域使者?"
"这就是我们需要查清的。"赵三娘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明天你跟着送菜的车混进皇子府,想办法查清真相。这是解百毒的药丸,含在舌下可辨毒物。"
苏晚接过瓷瓶,心跳加速。这比她预想的还要快就接近了三皇子的核心圈子!但风险也极大——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
"对了。"赵三娘走到门口又回头,"老吴头给你的东西收好了?"
苏晚点头,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包裹。打开后,里面果然是一把古旧的黄铜钥匙,柄部刻着几个奇特的符号——正是老吴头画在她掌心的西域文字!
"这是什么意思?"苏晚指着符号问。
赵三娘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这是西域王室的徽记,翻译过来是...'明珠归位'。"
明珠?苏晚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叫她"小明珠",当时只当是昵称,难道...
"别想太多。"赵三娘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先把明天的任务完成。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关于你身世的消息,都不要轻举妄动。"
她离开后,苏晚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皇城轮廓。夕阳将云彩染成血色,就像万利钱庄爆炸那天的天空。父亲、断锋、赵铁衣...一张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
手中的黄铜钥匙冰凉沉重,上面的西域文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苏晚深吸一口气,将它紧紧攥在掌心。
明天,她将以醉仙楼伙计的身份踏入三皇子的府邸。而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棋子,而是要掀翻整个棋局的复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