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令牌在油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苏晚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夜枭"二字的凹痕。这枚不过巴掌大的令牌,竟承载着父亲不为人知的另一重身份。
"我爹...真的是斥候队长?"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沙漠里刮过的风。
陈观主盘腿坐在蒲团上,灰白的眉毛下那双眼睛锐利如鹰:"十二年前,北境军'夜枭'斥候队共有二十七人,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你爹苏大柱——那时我们还叫他'夜枭七号'——是队里最出色的潜行专家。"
老道士从袖中取出一块黑布,展开后是一幅精细的北境地形图。他枯瘦的手指点在狼牙谷的位置:"就是在这里,你爹发现了三皇子萧宸的秘密。"
苏晚凝视着那个被朱砂圈起来的地点,忽然想起什么:"这地形...我见过!"
她从怀中掏出那半张被烧焦的北境舆图,边缘焦黑处正好与陈观主的地图吻合。两张图拼在一起,狼牙谷的全貌顿时清晰可见。
"果然..."陈观主眼中精光一闪,"萧珩那小子也在打狼牙谷的主意。"
"萧珩知道三皇子的事?"
"哼,皇家子弟,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陈观主冷笑,"萧珩表面装得与世无争,暗地里早就在查他三哥的把柄。你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苏晚半边脸忽明忽暗。她低头看着令牌,忽然注意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夜啼无声,枭目如炬"。
"这是夜枭队的信条。"陈观主解释道,"真正的斥候,行动时如夜枭捕食般无声无息,观察时却要明察秋毫。"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苏晚记忆深处的某扇门。她猛地抬头:"小时候...爹常和我玩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
"他让我看一眼街上的行人,然后背过身去,问他那人穿什么颜色的鞋子,腰间挂了几枚铜钱..."苏晚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游戏..."
陈观主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夜枭队最基础的观察力训练。看来苏大柱早就在培养你了。"
苏晚的心跳加速,脑海中无数记忆碎片开始重组——父亲教她辨识草药时强调的气味记忆,带她逛集市时训练的方向感,甚至切菜时要求的力度控制...这些看似平常的生活技能,原来都是精心设计的斥候训练!
"所以我的记忆力...并不是天生的?"
"不,那确实是天赋。"陈观主摇摇头,"你爹曾说过,你五岁时就能记住整条街每家店铺的招牌和老板长相。这种过目不忘的本事,万中无一。"
苏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令牌边缘。她忽然想起自己经营苏记时,能记住几百位老主顾的口味偏好,连萧珩都曾惊讶于她的记忆力。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观主,您刚才说...我不是爹亲生的?"她终于问出了这个最刺痛的问题。
陈观主沉默片刻,起身从书架深处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翻开其中一页,递到苏晚面前:"这是十二年前夜枭队的最后一次任务记录。"
纸上用褪色的墨迹写着:
「甲子年七月初三,夜枭七号于狼山北麓发现敌踪,追击至鹰嘴崖,带回一幼童,年约五岁,女。疑与西域王庭有关,暂安置于安全处。」
"这...这是我?"苏晚的指尖颤抖着触碰那行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当年父亲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
"你爹本应把你交给朝廷。"陈观主叹了口气,"但他坚持说你只是普通农家孩子,申请将你收养。后来我们发现狼牙谷的秘密后,他就带着你彻底隐姓埋名了。"
苏晚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她二十年来的全部记忆,父母慈爱的画面,家庭温馨的片段,原来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
"那我真正的父母..."
"不知道。"陈观主干脆地回答,"你爹从未提起,我们也无从查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直视苏晚的眼睛,"苏大柱是真心把你当女儿。一个斥候队长甘愿放下荣誉去当厨子,只为给你一个安稳的童年,这份情谊,比血缘更重。"
一滴泪水砸在青铜令牌上,发出轻微的"嗒"声。苏晚迅速抹去眼泪,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三皇子为什么要杀我爹?"
"半年前,你爹在采购食材时撞见李记酒楼的人往北境运送密信。"陈观主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认出那信使是当年狼牙谷的守卫之一。为了查清真相,他冒险跟踪,结果..."
"被发现了。"苏晚接上他的话,眼前浮现出父亲临终前痛苦的面容。当时大夫说是突发心疾,现在想来,分明是中毒的症状!
"你爹死后,我们几个老家伙一直在暗中调查。"陈观主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铁牌,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这是从李记一个伙计身上找到的,西域死士的标识。"
苏晚接过铁牌,忽然想起什么:"李记的二掌柜!我在西郊砖窑见过他,他当时正在..."
"买卖孩童?"陈观主冷笑,"那些孩子最后都被送去了狼牙谷的私矿。三皇子需要身形瘦小的矿工在狭窄的矿道里作业。"
一阵寒意顺着苏晚的脊背爬上来。她想起那些在西市失踪的乞儿,想起青竹曾经提到过的小伙伴突然消失...原来都与李记有关!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三皇子的人要追杀你了。"陈观主收起地图,"你爹留下的那半张舆图,标注了狼牙谷所有秘密通道和武器库位置。谁得到它,谁就能掌握萧宸谋反的铁证。"
苏晚握紧令牌,一个计划逐渐在脑海中成形:"观主,北境军旧部...现在还有多少人可用?"
"散布在各行各业,不下百人。"老道士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怎么,丫头有想法?"
"我在盛京经营苏记速达时,建立了一个覆盖全城的配送网络。"苏晚的声音越来越坚定,"如果能将这个网络与北境军的情报系统结合..."
陈观主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妙!妙啊!用送餐做掩护传递消息,谁能想到一碗阳春面里藏着军情密报?"
他起身走到墙边,推开一幅山水画,露出后面的暗格。从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铁筒递给苏晚:"这是夜枭队专用的密信筒,可以藏在食盒夹层里。"
苏晚接过铁筒,发现它轻巧纤薄,正好能塞进她以前设计的保温食盒夹层中。一个完整的情报网络架构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骑手们可以像往常一样送餐,同时传递消息;不同颜色的食盒代表不同紧急程度的情报;甚至可以在特定菜品中加入暗号...
"我需要先重建苏记速达。"她思索着,"但不能再以我的名义。"
"城南有家'醉仙楼',掌柜的是我们的人。"陈观主捋着胡须,"你可以用那里做据点。至于身份..."他上下打量苏晚的男装打扮,"苏七郎这名字不错,很适合一个来盛京投亲的少年郎。"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窗棂"咯吱"作响。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凄清而神秘。
苏晚——现在是苏七郎了——站起身,将令牌郑重地挂在腰间:"观主,我想先去狼牙谷看看。"
"不急。"陈观主摇摇头,"你现在去等于送死。先站稳脚跟,联络旧部,等时机成熟再行动。"他顿了顿,"不过有个人,你得尽快见见。"
"谁?"
"你爹当年的副手,现在在西市开药铺的'老吴头'。他手里有你爹留下的另一件东西。"
苏晚心头一跳:"什么东西?"
"一把钥匙。"陈观主的声音突然压低,"能打开狼牙谷最深处的那个密室。据说里面藏着三皇子与西域往来的密函原件。"
就在这时,道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三长两短。陈观主脸色骤变:"有官兵搜山!"
苏晚迅速收起令牌和地图:"我从后山走。"
"等等!"陈观主从床下拖出一个小包袱,"这里有易容用的药膏和几件换洗衣物。记住,到了醉仙楼找赵三娘,就说'夜枭归巢'。"
苏晚刚系好包袱,前院已经传来砸门声。陈观主一把推开后窗:"快走!沿着溪流向下,天亮前能到官道。"
"观主,您..."
"老道我自有脱身之法。"陈观主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从袖中掏出一张人皮面具往脸上一贴,顿时变成了一个满脸麻子的老樵夫,"十二年前就没几个人见过我真容。"
苏晚不再犹豫,翻窗跃入夜色中。她刚跑出十几步,就听见道观前门被撞开的声响和官兵的呵斥声。
山间的夜风格外凛冽,吹散了苏晚最后一丝犹豫。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饭馆老板娘了。父亲——无论是不是亲生的——用生命保护了她十二年,现在该轮到她为父亲讨回公道了。
腰间的青铜令牌随着奔跑轻轻拍打着她的腿侧,仿佛父亲无声的鼓励。远处,又一声夜枭的啼叫划破夜空,像是在为这位新生的"夜枭"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