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七单,像投入死水潭的七颗石子,漾开的涟漪远比苏晚预想的要大。
苏记速达的名声,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在西市底层悄然传播开来。那些拿到热乎饭食的掌柜、伙计、账房,在短暂的惊诧和满足后,成了最有力的活广告。
“嘿,真神了!午时刚到,那热腾腾的盖浇饭就送到柜台上了!豆芽白菜炒得油汪汪,浇在糙米饭上,香!量还足!” 王记杂货的胖账房逢人就夸,唾沫星子横飞,引得周围一圈同样被算账困住、饥肠辘辘的同行直咽口水。
“可不是嘛!那汤饼送到我手上,汤还是烫嘴的!面条也没坨!比我自己跑出去吃省事多了!” 刘记布庄的学徒也加入了吹捧的行列。
“三文钱跑腿费?值!省下功夫多搬几匹布,东家还高兴呢!” 另一个铺子的伙计插嘴道。
“热乎”、“准时”、“省事”、“便宜”——这些朴素的优点,精准地击中了西市无数被生计和琐事困住手脚的底层人群的痛点。苏晚那枚小小的竹片订单,开始变得炙手可热。
第二天,订单变成了十五单。
第三天,订单激增到三十单!小小的苏记后厨,彻底变成了战场。灶膛里的火昼夜不息,忠叔熬得双眼通红,揉面的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苏晚更是连轴转,统计订单、调配食材、指挥三个被她正式命名为“飞毛腿”的少年(最大的叫大柱,机灵的叫阿旺,最小的叫石头)分区域配送,处理各种突发状况——汤洒了、地址写错了、客人临时改主意了…
她像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榨干自己和身边所有人的每一分精力。但看着那枚“超时赔付三文”的竹片契约被一次次按上手印送回来,看着那些飞毛腿少年们因为跑得快、送得准时而多拿到几文赏钱时眼中迸发的光彩,看着忠叔在疲惫不堪中却日益挺直的脊梁,苏晚的心底,有一股炽热的火焰在燃烧。
三天!她赌赢了!靠着这几十文几十文积攒起来的微薄收入,加上忠叔翻箱倒柜找出的一点私房钱和变卖了最后几件不值钱的家当,竟然真的凑够了八两银子!
当苏晚将那个沉甸甸、用破布包了好几层的钱袋,重重拍在赵屠户油腻腻的柜台上时,赵屠户那张横肉遍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惊愕。他掂量着钱袋,铜钱碰撞发出哗啦的脆响,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见了鬼。
“八两?” 赵屠户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三天?你…你从哪弄来的?” 他狐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苏晚身上刮来刮去,试图找出任何不正当的蛛丝马迹。
“赵爷,” 苏晚挺直了脊背,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却是一片沉静的冰湖,不见丝毫波澜,“钱,我凑到了八两,是这三天苏记速达,一碗汤饼、一碗盖饭、一个馒头,靠着信用和力气,一分一文赚来的干净钱!按照约定,剩下的七十二两,我会在三个月内,连本带利,一文不少地还清!”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通财记嘈杂的前堂里。
周围的赌徒、帮闲都停下了动作,惊讶地看着这个几天前还被逼得要上吊的孤女。三天,八两?开什么玩笑?她那个破饭馆,以前一个月能赚二两银子都烧高香了!
赵屠户脸色变幻不定,惊疑、恼怒、还有一丝被当众架起来下不来台的难堪。他盯着苏晚那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把抓过钱袋,恶狠狠道:“行!算你有种!三个月!就三个月!到时候要是少了一个铜板,老子扒了你的皮!滚!”
苏晚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走出通财记那弥漫着汗臭和劣质烟草味的大门,深秋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她第一次觉得这带着霉味的空气,如此清新。铡刀移开了一丝缝隙,她赢得了喘息的时间,也赢得了…起步的空间!
回到苏记,忠叔和三个飞毛腿少年都紧张地围了上来。得知钱已交上,暂时过了鬼门关,忠叔老泪纵横,三个少年也激动得欢呼雀跃。苏晚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铜钱,给忠叔和三个少年都发了额外的“奖金”:“这三天,辛苦大家了!以后,苏记速达,正式开张!大柱、阿旺、石头,你们就是我们的第一批正式骑手!工钱日结,跑得多,送得快,还有赏!”
少年们攥着比预期更多的铜钱,看着苏晚信任和鼓励的眼神,激动得小脸通红,胸脯挺得高高的,仿佛获得了无上的荣耀。
然而,苏晚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危机如同暗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汇聚。
斜对面,李记酒楼那气派的二层楼上。临街的雅间窗户大开,李茂山——李记的东家,一个穿着锦缎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正阴沉着脸,看着苏记门口那三个穿着统一(虽然只是洗干净的粗布短褂,背后用粗线歪歪扭扭缝了“苏记速达”四个字)的少年进进出出,抱着食盒在西市街巷间奔跑的身影。他手里捏着一枚竹片订单,正是手下人从一个小伙计那里“借”来的。
“苏记速达?超时赔付三文?哼!” 李茂山的手指用力摩挲着竹片上那行字,指节泛白,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一个快倒闭的破落户,弄几个小叫花子送些猪食,也配叫‘速达’?还学人搞什么‘赔付’?装模作样!抢生意抢到我李记眼皮子底下来了!”
他原本根本没把对面那个风雨飘摇的小饭馆放在眼里。可短短几天,苏记门口竟然开始有人排队等着拿竹片订单了?虽然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铺子伙计,但看着那些本该在他李记大堂里点些便宜小菜、喝杯劣酒的底层客源,被这种“送上门”的粗劣食物吸引走,李茂山觉得自己的脸面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东家,” 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的账房先生凑过来,低声道,“小的打听过了,那苏家丫头弄了几个破食盒,里面塞了棉絮,就敢保证送过去还是热的。她那点东西,也就骗骗那些不识货的苦力。不过…她这‘送上门’的法子,倒是引得不少人跟风打听…长此以往,怕是对咱们酒楼里那些便宜散座的生意,真有些…影响。”
“影响?” 李茂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她也配谈影响?一个贱籍商女,欠了一屁股债,靠着歪门邪道苟延残喘罢了!” 他猛地将手中的竹片订单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想踩着我李记往上爬?做梦!”
他背着手在雅间里踱了两步,眼中算计的光芒闪烁不定。硬抢?对付一个孤女和一个老仆,容易。但通财记的赵屠户刚收了钱,暂时不会动她,自己贸然出手,显得吃相太难看,也容易落人口实。打压?那丫头搞的什么“赔付契约”,白纸黑字(竹片黑字)写着,一时还真不好从明面上挑错…
“东家,” 鼠须账房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凑得更近,“明的不行,咱们来暗的…她那食盒里塞棉絮,能有多保温?要是送过去的饭食…不热了呢?或者…要是有人吃了她送的东西,闹了肚子呢?这西市人多口杂,只要有点风声…”
李茂山的脚步猛地停住,嘴角缓缓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他赞许地看了一眼账房:“嗯…说得在理。这做生意啊,光靠些花里胡哨的噱头可不行,还得看…东西干不干净,人靠不靠谱。你去安排,手脚干净点。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明白明白,这西市,是谁的地盘!”
“是,东家!小的这就去办!” 鼠须账房心领神会,阴笑着躬身退下。
流言,如同带着毒刺的藤蔓,在苏记速达看似顺利的表面下,悄然滋生蔓延。
第四天,苏晚正忙着清点新收到的订单。一个飞毛腿少年(石头)送完货回来,小脸煞白,欲言又止。
“怎么了,石头?” 苏晚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苏…苏娘子,” 石头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我去送李二嫂脂粉铺的汤饼…刚到门口,就…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说咱们苏记的东西不干净…吃了拉肚子…说咱们用烂菜叶子…还说…还说咱们的食盒是从…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恶意中伤!来得这么快!
第五天,情况更糟。负责王记杂货铺那片区域的阿旺回来时,眼圈红红的,衣服上沾满了污秽的泥浆和…疑似泔水的油腻污渍。
“苏娘子!” 阿旺带着哭腔,又惊又怒,“我刚送完货出来,路过李记酒楼后巷…他们…他们酒楼的人,故意把泔水桶放在巷子口…我跑得快没刹住…差点撞翻!他们还…还指着桶里笑,说…说里面飘着的就是咱们苏记的食盒盖!说咱们的东西只配喂猪!”
苏晚看着阿旺身上刺目的污秽,听着他委屈的控诉,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欺人太甚!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竞争,而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恶意打压!
忠叔气得浑身发抖,抄起墙角的烧火棍就要往外冲:“我跟他们拼了!”
“忠叔!回来!” 苏晚厉声喝止,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眼神却冷得像冰。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采取了应对措施:所有送出去的食盒,在客人面前当场打开,展示食物的状态;所有食材采购,当着忠叔和飞毛腿的面进行,确保新鲜;对于流言,她选择用事实说话,不做无谓争辩,只是让飞毛腿们送餐时更加注意言行,态度更加恭敬。
然而,流言的毒液一旦注入,便难以根除。一些原本跃跃欲试的铺子开始观望,甚至有两家小铺子犹豫着退了订单。苏晚明显感觉到,那些接过食盒的客人,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疑虑。刚刚起步的生意,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
第六天中午,苏记后厨正忙得热火朝天。锅里骨头汤翻滚,忠叔在案板上咚咚咚地剁着白菜,准备做盖浇饭的浇头。大柱和阿旺已经跑了两趟,刚回来喘口气,准备拿下一批订单的食盒。石头年纪小,负责近处的几单。
突然,苏记那扇破门被人猛地撞开!
青竹——那个面黄肌瘦、眼神怯懦但跑得最快的飞毛腿少年(大柱),像一颗炮弹般冲了进来!他脸上毫无血色,满是惊恐和汗水,头发散乱,嘴角还带着一丝未干的血迹!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食盒,食盒的盖子歪在一边,里面的汤饼洒了大半,油纸浸透,一片狼藉。
“苏…苏娘子!不好了!” 青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喘息,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破音。他踉跄着冲到苏晚面前,几乎站立不稳,一只手颤抖着伸进怀里,掏出一片染着暗红血迹的竹片订单,塞到苏晚手里。
“张…张记铁铺!张铁匠…他…他刚吃了一口汤饼…就…就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吐白沫了!他…他婆娘喊…喊杀人啦!” 青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让他牙齿都在打颤,“我…我吓坏了想跑…刚出门…就被…被几个人堵在后巷…他们…他们抢食盒…打我…说…说苏记吃死人了…是黑店…” 他指着自己嘴角的血迹和身上的脚印,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他们…他们还往…往打翻的汤里…撒…撒了什么东西…白的粉…我…我看见了!是李记的人!我认得那个打我的!”
轰隆!
青竹的话,如同平地惊雷,在苏记小小的后厨里炸开!
忠叔手里的菜刀“哐当”掉在案板上。阿旺和石头吓得面无人色,缩在一起瑟瑟发抖。锅里的骨头汤还在翻滚,浓郁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
吃死人了?黑店?李记的人当街打人,还往汤里撒东西?!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苏晚的全身,让她四肢百骸都僵硬了。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这已不是恶意竞争,而是栽赃陷害!是要置她于死地!
“人呢?张铁匠人呢?” 苏晚强迫自己稳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声音嘶哑地问。
“不…不知道…好多人围着…有人去喊大夫了…他婆娘在哭嚎…说…说要报官抓你…” 青竹哭道。
报官!一旦惊动官府,以她现在的身份和欠债的背景,加上“吃死人”的恶名,几乎是死路一条!苏记会被立刻查封,她和忠叔会被投入大牢,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赵屠户会第一时间撕毁约定!
绝望和愤怒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苏晚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看着手里那片沾着青竹血迹、代表着灾祸的竹片订单,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怎么办?!自证清白?在古代,没有检测手段,她如何证明那白色粉末是后来撒进去的?张铁匠是死是活?如果是李记的人下的毒…
时间!她最缺的就是时间!流言和恐慌会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西市!等官府的人慢悠悠地来,一切都晚了!她需要立刻、马上、在现场,把水搅浑,把质疑的种子种回去!否则,苏记速达,将在今日彻底崩塌!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苏晚被逼到绝境的大脑中轰然成型!置之死地而后生!
“忠叔!” 苏晚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声音因为极致的紧绷而异常尖锐,“把锅里所有的骨头汤!连锅端!给我搬到街上去!立刻!马上!”
“啊?” 忠叔惊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柱!阿旺!石头!” 苏晚的目光扫过三个吓傻的少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把店里所有干净的大碗!还有那个最大的木托盘!都给我搬到门口!快!”
三个少年被她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冲向后厨。
苏晚不再理会呆滞的忠叔,一把抓起灶台边那柄沉重的炒勺,又抄起案板上那把忠叔刚用过的、闪着寒光的菜刀!她将染血的竹片订单狠狠塞进怀里,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苏记那扇破败不堪的木门!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西市的喧嚣声浪瞬间涌来。已经有好事者听到了风声,正朝着张记铁铺的方向指指点点,也有人好奇地望向突然大开的苏记门口。
苏晚一步跨出门槛,站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央。她单薄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渺小,脸色苍白如纸,脖颈上那道深紫色的勒痕在日光下依旧清晰可见。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手里紧握的炒勺和菜刀,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她无视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惊诧、好奇、怜悯、幸灾乐祸。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西市喧闹的街道,发出了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嘶喊,声音因为激动和决绝而微微变调,却清晰地盖过了市井的嘈杂:
“苏记骨头汤!免费品尝!谁尝一口!赏——十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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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来茶楼,二楼雅间。
萧珩指间的天青色薄胎瓷杯,在苏晚那声嘶力竭的“赏十文钱”响彻街道的瞬间,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杯中清亮的茶汤,漾开一丝细微的涟漪。
他深邃的目光,越过半开的雕花木窗,落在那站在长街中央、手持锅勺菜刀、如同被逼入绝境却亮出獠牙的幼兽般的女子身上。她苍白脸上的决绝,眼底燃烧的疯狂火焰,以及那柄在正午阳光下闪烁着冰冷锋芒的菜刀,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主上,” 惊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阴影中,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张记铁铺那边,张铁匠是装的。李记的人买通了他婆娘,用巴豆粉混在汤里,制造中毒假象。青竹被打,也是李茂山手下指使,意在坐实苏记‘黑店’之名,彻底搞垮她。此刻,李记的人正混在人群中煽风点火,准备引巡街的衙役过来拿人。”
萧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苏晚身上,看着她指挥着忠叔和三个少年,将一口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大铁锅架在了苏记门口,看着她将一摞洗得发白的粗瓷大碗重重放在旁边的木托盘上。她站在那里,像一根钉子,牢牢钉在风暴的中心。
“愚蠢。” 萧珩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听不出情绪,不知是在说李茂山的毒计,还是在评价苏晚这看似自投罗网的疯狂举动。
惊蛰垂首:“是否要干预?若衙役到场,众口铄金,她恐难脱身。赵屠户也必会借机发难。” 他指的是苏晚那三个月还清七十二两的赌约,此刻正摇摇欲坠。
萧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指尖在光滑的杯沿上缓缓划过,目光却追随着苏晚。他看到苏晚用炒勺舀起一大勺滚烫浓白的骨头汤,高高举起!汤汁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油光,热气蒸腾。
“骨头汤!免费尝!一口十文!” 苏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嘶哑,目光如电,扫视着渐渐聚拢、指指点点的人群,“我苏晚在此立誓!若这汤有一丝一毫问题,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谁不信?谁觉得我苏记的东西有毒?来!当众尝一口!我苏晚,当场奉上十文铜钱!”
人群骚动起来。十文钱!对于底层百姓而言,不是小数目!那汤闻起来,确实香得诱人…可张铁匠那边…
“别信她!她家的汤吃死人了!” 人群中,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明显的煽动。
“就是!黑心肝的!想用钱堵大家的嘴!” 另一个声音附和。
苏晚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箭,精准地射向声音来源——两个獐头鼠目、眼神闪烁的闲汉!她认得,那是常在李记酒楼附近晃荡的混子!
“吃死人?人在哪?大夫怎么说?官府的仵作验了吗?” 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逼人的气势,手中的菜刀寒光一闪,“空口白牙污人清白,是何居心?你们这么笃定有毒,敢不敢当众喝一碗?我苏晚再加十文!二十文!买你喝这一碗!”
那两个混子被她凌厉的眼神和那明晃晃的菜刀逼得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神躲闪,色厉内荏地嚷嚷:“谁…谁要喝你的毒汤!大家别上当!”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但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外围响起:“让开!让开!让老朽尝尝!”
人群分开一条缝,只见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是西市口摆摊替人写信的孙老先生,为人耿直,颇有声望。
“孙…孙先生?” 苏晚有些意外。
孙老先生走到汤锅前,浑浊但清明的眼睛看了看苏晚,又看了看锅里翻腾的骨头汤和萝卜,朗声道:“苏家丫头这汤,老朽前几日托人买过,暖胃暖心!今日这锅里的汤,香气色泽与往日一般无二!老朽信她!” 说罢,他颤巍巍地拿起一个粗瓷碗,递到苏晚的炒勺下,“丫头,给老朽盛一碗!老朽这把老骨头,不怕试毒!”
“孙先生!” 苏晚心头一热,鼻子发酸,她强忍着,稳稳地给老人盛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孙老先生端起碗,吹了吹热气,然后,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汤汁入喉,他满足地眯起眼,长长舒了口气:“好汤!鲜!香!暖!好!”
人群一片哗然!孙老先生没事!
“我来!” 一个身材魁梧、敞着怀露出古铜色胸膛的铁匠学徒挤了出来,瓮声瓮气地说,“俺们铁铺天天烟熏火燎,就爱喝口热乎的!俺不信苏娘子会害人!给俺也来一碗!十文钱不要,俺就要这口汤!” 他是张记铁铺隔壁的学徒。
有人带头,而且看起来安然无恙,再加上十文钱的诱惑…人群的疑虑瞬间被打破!
“我尝!”
“给我也来一碗!”
“苏娘子,信你!”
越来越多的人挤上前,伸出了碗。苏晚、忠叔、大柱、阿旺、石头手忙脚乱地盛汤、递碗。浓郁的骨汤香气混合着人群的喧嚣,弥漫在苏记门口。先前那两个煽风点火的混子,早已趁着混乱溜得无影无踪。
苏晚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看着眼前争先恐后喝汤的人群,看着孙老先生赞许的目光,看着忠叔和三个少年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了上来。她赌赢了!用最疯狂的方式,暂时撕开了那张诬陷的毒网!
然而,就在她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刹那,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
街角,两个穿着皂隶服、挎着腰刀的衙役,正分开人群,一脸不耐地朝着苏记门口走来!显然是有人报官了!
苏晚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危机并未解除!
与此同时,悦来茶楼二楼。
萧珩看着楼下那混乱而充满生机的“免费品汤”场面,看着苏晚在绝境中硬生生撕开的那道口子,看着衙役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深邃的眼眸中,那点一直如同寒星般遥远、带着审视意味的冷光,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被什么触动。
他缓缓放下了那只端了许久、茶水已凉的薄胎瓷杯。
“惊蛰。” 他开口,声音依旧清越平淡。
“属下在。”
“让京兆府的陈主簿,去‘路过’一下西市。” 萧珩的目光淡淡扫过楼下正向苏记走去的衙役,“他家的老母亲,前日似乎还念叨着西市哪家新出的骨头汤不错。”
惊蛰眼中精光一闪,瞬间领会:“是!属下明白!” 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隐没。
萧珩重新将目光投向楼下。苏晚正应付着涌上来讨汤喝的人群,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像雨后被洗刷过的星辰。她似乎并未察觉衙役的逼近,也未曾抬头望向茶楼。
萧珩的指尖,在冰冷的梨木小几上,轻轻叩了一下。那点凝滞的冷光,仿佛终于找到了投射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