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暑假三亚的碧海蓝天里,我们五个死党挤在渔船上嗷嗷待吐。

“女主角…扶我一把…”190的酷哥朱志强脸色惨绿,像根被晒蔫的海带挂在栏杆上。

当晚海鲜大餐后集体食物中毒,我强撑甜美形象冲进洗手间,却撞见老朱正抱着马桶深情告白。

他虚弱地掀起眼皮:“巧啊…你也来…吐彩虹?”

最后我们五个人挤在民宿地板上,靠辣条续命干杯:“革命友谊…呕…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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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三亚,阳光是融化了的金子,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烫得空气都扭曲了。空气里饱和着咸腥的海风、蒸腾的水汽,还有椰子树懒洋洋的甜香。

海浪拍打着洁白的沙滩,发出催眠般的哗哗声。这本该是天堂的模样——如果忽略掉此刻我们五个挤在一条摇摇晃晃的小渔船中央,正上演着一出集体晕船悲喜剧的话。

“呕……”

周胖子,我们队伍里吨位最大的存在,此刻像一尊即将融化的奶油雕塑,瘫在船舷边,脸色蜡黄,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

他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另一只手虚弱地扒着湿漉漉的船舷,每一次船身随着浪头起伏,他喉咙里就发出一阵令人揪心的干呕声,庞大的身躯也跟着无助地颤抖。

“不行了……真不行了……我觉得我的灵魂……已经……先一步抵达……天堂……或者地狱……”他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控诉着。

“胖子!坚持住!想想晚上那顿海鲜大餐!”

李薇薇穿着花里胡哨的沙滩裙,戴着夸张的遮阳帽,努力想活跃气氛,但她的脸色也明显发白,说话时嘴唇有点哆嗦,显然也在强行忍耐翻江倒海的胃,

“帝王蟹!大龙虾!手臂那么长的皮皮虾!为了它们,你也得给我挺住!”

“薇薇……我现在……听见‘海鲜’两个字……就想……呕……”

周胖子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

陈静宜,我们队伍里最文静、最像文艺女神的姑娘,此刻也优雅全无。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紧紧抱着自己纤细的胳膊,缩在相对平稳的船尾角落,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她脸色苍白得透明,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显然在用全部的意志力对抗着眩晕和恶心,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而我,吕竺娇,自诩为适应力超强、大大咧咧的女主角,此刻感觉也快要撑不住了。

胃里像揣了个不听话的陀螺,随着渔船每一次颠簸,疯狂地旋转、搅动,一股股酸水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我用力深呼吸,试图压下那令人作呕的感觉,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手臂的肉里,用痛感来分散注意力。

不行,吕竺娇,你是甜美系!是出来玩的!不能吐!绝对不能吐!我拼命给自己洗脑,试图挤出一个“享受海风”的微笑,结果嘴角刚扯开一点,船身一个剧烈摇晃,那笑容瞬间扭曲成了龇牙咧嘴的痛苦面具。

“老朱……老朱你还好吧?”

我艰难地扭过头,想寻找一下我的革命战友。朱志强就坐在我旁边,刚才上船时还意气风发,戴着墨镜,单眼皮冷酷地扫视海面,一副“大海是我家”的酷哥模样。

此刻呢?

只见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米九的大个子软绵绵地瘫靠在船舷上,墨镜早就不知道甩哪儿去了,露出一双平日里锐利此刻却涣散无神、写满生无可恋的单眼皮。

他脸色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惨绿,额发被冷汗浸湿,一绺绺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微微张着,急促地喘着气。那样子,活像一根刚从海里捞上来、被烈日暴晒了三天三夜、彻底蔫吧的海带。

“女主角……” 他听到我的声音,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那双涣散的眼睛对上我的视线,里面盛满了无边的痛苦和……一丝微弱的求助。

“扶……扶我一把……”

他气若游丝,声音飘忽得如同海风,

“我感觉……我要……要掉下去了……掉海里喂鱼……”

说着,他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颤巍巍地、虚弱地抬起来,朝我这边伸了伸,指尖都在发抖。

看着他这副惨样,我自己的晕船感都暂时被压下去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兄难弟”的悲壮感。

我赶紧伸出手,一把抓住他冰凉又汗湿的手腕。嚯!那手劲儿,虚弱得跟只小猫似的,完全没了平时掰手腕秒杀我的威风。

“撑着点!马上就返航了!”

我用力把他沉重的身体往自己这边拽了拽,让他能靠得更稳些,一边给他打气,同时也是给自己打气,

“想想!晚上的海鲜!鲜掉眉毛的那种!为了它,吐死也得吃!”

“海鲜……”朱志强听到这个词,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呜咽,惨绿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更加绝望了,“别……别提……求你……”

就在这时,渔船猛地一个大幅度侧倾!失重感瞬间袭来!

“哇——!”一直强撑着的周胖子再也忍不住,猛地趴在船舷上,对着碧蓝的大海,倾泻出了他酝酿已久的“诚意”。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呕……”陈静宜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再也维持不住那份文静,捂着嘴,身体剧烈地前倾,发出压抑不住的呕吐声。

“我的妈呀……”李薇薇的遮阳帽都歪了,也顾不上了,赶紧有样学样地趴向另一边船舷。

我胃里那股酸水也像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噌”地一下顶到了嗓子眼!

我慌忙松开朱志强的手,他失去支撑,软绵绵地滑下去一点,发出一声不满的呻吟,猛地扑向船尾仅剩的一点空间,加入了这场“向大海致敬”的大合唱。

一时间,小小的渔船上,交响着此起彼伏、或高亢或压抑的呕吐声。海风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

阳光依旧灿烂,海浪依旧温柔,而我们五个,像一群误入天堂的难民,在碧海蓝天之间,吐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朱志强呢?他连趴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虚弱地歪在船舷边,听着周围的“协奏曲”,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嘴里发出无意义的、痛苦的哼哼声,像一条彻底被命运晒干、放弃挣扎的巨型咸鱼。

傍晚时分,劫后余生的五人组终于缓过一口气,拖着仿佛被掏空的身体,挪到了网上评价极高、本地人强推的海鲜大排档。

经历了渔船的“洗礼”,此刻脚踏实地、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霸道鲜活的蒜蓉、辣椒、姜葱爆炒海鲜的浓烈香气,那点残留的晕船感奇迹般地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饥饿和对美食的强烈渴望。

“活过来了!我感觉我又活了!”周胖子一屁股坐在塑料凳上,拍着桌子,嗓门洪亮,仿佛刚才在船上吐得死去活来的不是他。

他贪婪地吸着鼻子,“香!太香了!老板!点菜!那个手臂粗的皮皮虾先来三斤!椒盐!不,避风塘也要!还有那个帝王蟹!清蒸!蒜蓉粉丝蒸扇贝!辣炒花蛤!白灼基围虾!……”

他如数家珍,报菜名报得行云流水,唾沫横飞,刚才的虚弱一扫而空,眼睛亮得惊人,仿佛饿了三天的狼。

“胖子你悠着点!刚吐完!”李薇薇嘴上嫌弃,但眼睛也紧紧盯着旁边水箱里张牙舞爪的龙虾,悄悄咽了口口水,“不过……那个龙虾看着真不错……”

“嗯,清蒸最能体现原味。”陈静宜也恢复了优雅,拿着纸巾仔细擦拭着桌面,虽然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眼神也带着期待,“再配点姜醋汁就好。”

朱志强蔫蔫地坐在我旁边,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脸色还是不太好,但闻到香味,喉结也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免费茶水,小口小口地喝着,试图安抚他那饱受摧残的胃。

我则努力调动起甜美的笑容,试图驱散晕船残留的阴影。我这次拜托家里的老母亲准备的几条漂亮甜美的裙子!走的甜妹子的路线,出来玩怎么能愁眉苦脸?

我拿出手机,对着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大排档,对着水箱里生猛的海鲜,对着我们这桌“劫后余生”的小伙伴们,咔嚓咔嚓拍个不停,嘴里还元气满满地念叨:“记录生活!记录美好!待会儿菜上了好好拍!发朋友圈馋死他们!”

很快,一道道令人垂涎欲滴的海鲜被端了上来。红艳艳的椒盐皮皮虾,散发着霸道的焦香;清蒸帝王蟹雪白的蟹肉饱满诱人,蟹盖里是金灿灿的蟹黄;蒜蓉粉丝蒸扇贝滋滋作响,扇贝肉肥厚鲜甜;辣炒花蛤红油赤酱,蛤蜊个个开口笑;白灼基围虾晶莹剔透,只只鲜活……

视觉和嗅觉的双重暴击下,什么晕船后遗症,什么胃里不适,通通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开动!”周胖子一声令下,如同吹响了冲锋号。五双筷子,瞬间化作战场上的刀枪剑戟,精准而迅猛地扑向各自心仪的目标。

“我的皮皮虾!胖子你慢点!给我留一个!”

“哇!这个蟹腿肉!太鲜甜了!沾点姜醋,绝了!”

“扇贝!扇贝是我的!粉丝吸满了汤汁,太好吃了!”

“花蛤够味!辣得过瘾!嘶哈……”

一时间,餐桌上只剩下咀嚼声、满足的喟叹声、被辣到的吸气声,以及筷子与盘子碰撞的清脆声响。每个人都埋头苦干,吃得额头冒汗,满脸油光,连一贯讲究的陈静宜,剥虾的速度都明显快了不少,嘴角沾了点酱汁也顾不上了。

朱志强也终于活了过来。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只白灼虾,剥开,蘸了点酱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鲜甜的虾肉似乎给了他勇气。

他眼睛一亮,动作明显加快,筷子伸向了椒盐皮皮虾,一口下去,外酥里嫩,椒盐的咸香在口中爆开,他满足地眯起了眼,脸上那点菜色彻底被美食的红光取代。

“怎么样?老朱,回魂了吧?”我嘴里塞满了鲜嫩多汁的扇贝肉,含糊不清地调侃他。

“嗯!”他用力点头,又夹了一大块帝王蟹腿肉,蘸满姜醋汁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但肯定地说,“值了!这顿吐得值!” 那副大快朵颐、毫无形象的样子,哪还有半点晕船时的可怜相?

气氛热烈到了顶点。我们举着一次性塑料杯,里面倒满了冰镇的可乐和椰汁,叮叮当当地碰杯。

“为了活着下船!”

“为了海鲜自由!”

“为了革命友谊——干杯!”

“干杯!!”

欢呼声中,杯壁碰撞,冰凉的液体带着气泡滑入喉咙,冲淡了油腻,带来了极致的爽快。我们笑着,闹着,互相抢着最后一只皮皮虾,争辩着哪种做法最好吃,仿佛要把船上失去的快乐,在这一刻加倍地找补回来。

胃里被各种鲜美的、辛辣的、肥腻的食物填得满满当当,沉甸甸的,带来一种近乎餍足的幸福感。海风吹过,带着大排档特有的烟火气,远处海浪声隐隐传来,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酒足饭饱,杯盘狼藉。我们摸着滚圆的肚子,心满意足地瘫在塑料椅子上,像五只被喂饱的、懒洋洋的海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打着饱嗝,回味着刚才那顿饕餮盛宴。

“人生……圆满了……”周胖子拍着鼓起的肚子,发出满足的叹息。

“明天……明天我们再去哪玩?”李薇薇已经开始规划行程。

“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陈静宜小声提议,显然被刚才的喧嚣震得有点累。

朱志强没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嘴角微微上扬,似乎还在回味帝王蟹的鲜美。

我也靠在椅背上,感受着胃里沉甸甸的满足感,心想:这才是假期该有的样子!晕船的小插曲算什么?一顿海鲜大餐,立刻满血复活!革命友谊,果然是在共享美食中升华的!

然而,这份饱足和惬意,并没有持续太久。

回到我们租的临海小民宿时,夜色已深。海风带着凉意吹拂,院子里高大的椰子树沙沙作响。白天玩得太疯,加上海鲜大餐的满足感,大家都有点昏昏欲睡,互道了晚安,就各自回了房间。

我和李薇薇住一间。刚洗漱完躺下没多久,一种异样的感觉,像冰冷的小蛇,悄无声息地从我的胃里钻了出来。

起初只是隐隐的胀痛,一种吃撑了的不适感。我没太在意,翻了个身,想着睡一觉就好了。可那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迅速扩大、变得凶猛。

胀痛迅速升级为一种剧烈的、翻江倒海般的绞痛!仿佛胃里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搅拌机,把刚才吃下去的所有美味佳肴都疯狂地搅动、撕扯!

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浸湿了睡衣。我蜷缩起身体,死死按住绞痛的胃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行!不能吐!我可是甜美可爱的吕竺娇!怎么能……怎么能……

“唔……” 旁边床上的李薇薇也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她猛地坐起身,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但能听到她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

“薇薇?你……你也?”我虚弱地问,声音带着颤抖。

“嗯……好难受……想吐……”李薇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昏黄的灯光下,她脸色煞白,嘴唇发青,额头上全是冷汗,捂着肚子,身体微微发抖。

完了!不是一个人!这个念头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恐惧瞬间压过了矜持。胃里的搅拌机功率开到了最大,一股难以抗拒的酸腐气猛地顶到了喉咙口!

“呕——!”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掀开被子,连滚带爬地冲下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朝房间自带的卫生间狂奔而去!什么甜美形象!什么女主角!统统见鬼去吧!我现在只想抱着马桶!

几乎是撞开卫生间的门,我踉跄着扑到马桶边,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瓷砖上,也顾不得疼了。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咙口像打开了泄洪闸门——

“哇——!”

晚上吃下去的所有东西,混合着酸水和胆汁,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极其狼狈的方式,疯狂地倾泻而出。那气味,那声音,那感觉……我闭着眼,浑身发抖,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把整个胃都翻出来。

吐得昏天黑地,感觉胆汁都快吐干了,胃里的绞痛才稍微缓解了一点,只剩下一种被掏空的虚弱和火辣辣的灼烧感。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浴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分不清是生理性的还是委屈的。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把手被从外面拧动了!

我吓得一个激灵,以为是李薇薇,赶紧挣扎着想爬起来,至少别瘫在地上这么狼狈。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脚步虚浮,带着一股浓烈的……同病相怜的气息。

是朱志强!

他也好不到哪儿去。那张帅气的脸此刻一片灰败,头发凌乱,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嘴唇毫无血色。

他高大的身躯佝偻着,一只手死死按着自己的胃部,眉头紧锁,表情痛苦得近乎狰狞。他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瘫坐着的我,或者说,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象征着“救赎”的马桶上。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马桶边,动作比我刚才还要生猛,膝盖“咚”地一声砸在地上。然后,他猛地掀开马桶盖——

“呕——!!!”

一阵比我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炸响!那声音之惨烈,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他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起伏、颤抖着。

我缩在浴缸边的角落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平日里那个又酷又拽、在球场上叱咤风云、在教导主任面前还能耍点小聪明的朱志强,此刻正毫无形象地跪在马桶前,抱着冰冷的陶瓷,吐得惊天动地,狼狈得像条被丢上岸的鱼。

强烈的同病相怜感,冲淡了我的尴尬。胃里又是一阵翻搅,我赶紧捂住嘴,压抑着再次涌上的恶心感。

大概是他吐得差不多了,或者终于感觉到角落里还有另一个生物的存在。他停下了那可怕的呕吐声,身体还维持着趴伏的姿势,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扭过头。

那张惨白的、沾着冷汗和呕吐物痕迹的脸上,那双平日里神采奕奕的单眼皮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生理性的痛苦和极度的疲惫。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涣散的茫然,迟钝地聚焦在我同样狼狈不堪的脸上。

四目相对。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酸腐气味和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诡异的沉默后,他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气若游丝,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挤出了几个字:

“巧啊……女主角……” 他顿了顿,像是耗费了巨大的力气,才把后半句说完,眼神里甚至透着一丝……诡异的自嘲?

“……你也来……吐彩虹?”

“……”

我看着他虚弱又滑稽的样子,听着他这沙哑又无厘头的问候,胃里还在绞痛,身体还在发冷,可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绝伦的笑意却猛地冲破了喉咙口的酸涩感,像失控的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噗……哈哈哈哈……呕……”

我一边笑,一边又被胃里的痉挛刺激得干呕起来,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吐……吐彩虹?老朱……你……你真有才……哈哈哈……呕……”

朱志强看着我疯癫的样子,先是茫然,随即,他灰败的脸上也极其缓慢地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笑声。

他大概也想大笑,可刚咧开嘴,胃部又是一阵抽搐,他赶紧把头埋回马桶边缘,发出一阵痛苦的干呕声。

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着我们俩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失控的、带着痛苦的笑声。当我们两个“残兵败将”互相搀扶着、脚步虚浮地从卫生间里挪出来时,客厅里的景象更是让人眼前一黑。

小小的民宿客厅里,弥漫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混合着呕吐物和消毒水气味的诡异气息。灯光惨白,照着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人影。

周胖子像一座坍塌的肉山,直接瘫在了冰凉的地砖上,肚皮朝天,脸色蜡黄,额头上搭着一条湿毛巾,有气无力地哼哼着:

“水……我要水……我感觉我快被风干了……” 他旁边丢着一个塑料盆,里面残留着可疑的污渍。

陈静宜也彻底抛弃了所有矜持,蜷缩在唯一的一张单人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脸色白得像纸,紧闭着眼睛,眉头痛苦地锁着,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脚边也放着一个垃圾桶。

李薇薇情况稍好,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她抱着一个靠垫,半靠在墙角,脸色发青,眼神涣散,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看到我们出来,她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厨房方向:“刚烧了热水……壶在那边……自己倒……吐干净了没?”

我和朱志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和……认命。完了,全军覆没!那家传说中的“本地人强推”大排档,直接给我们来了个团灭!

“妈的……黑店……绝对是黑店……”朱志强虚弱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松开扶着我的手(其实我们俩谁都扶不稳谁),踉跄着走到周胖子旁边,也顾不得脏,一屁股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长长地、痛苦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也支撑不住,感觉腿软得像面条,靠着门框滑坐到地上。

胃里虽然吐空了,不再绞痛得那么厉害,但那种被掏空的虚弱感和喉咙里火辣辣的灼烧感依然折磨人。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浑身发冷。

绝望的气氛笼罩着小小的客厅。没有人说话,只有周胖子断断续续的呻吟和粗重的呼吸声。

窗外的海浪声似乎也变得遥远而模糊。什么碧海蓝天,什么阳光沙滩,什么海鲜大餐的梦想,此刻都成了最辛辣的讽刺。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丢在沙发上的背包。背包拉链没拉严,露出了一角熟悉的、红艳艳的塑料包装袋。

辣条!

出发前随手塞进包里的几包辣条!原本是想当小零食或者路上解馋的,后来忙着玩就忘了!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猛地蹿了出来!辣条!那霸道的辛辣!那刺激的咸香!或许……或许能压住嘴里这该死的苦涩?或许能……唤醒一点麻木的味觉和求生欲?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到沙发边,一把扯出那几包救命稻草——还是我们最爱的那个牌子,油汪汪、红艳艳的辣条!

“兄弟们!”我举起那几包辣条,声音因为虚弱和激动而有些发颤,但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最后的……革命口粮!要不要……拼一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手上那几包红彤彤的东西上。

周胖子哼哼声停了,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辣……辣条?!”

陈静宜也艰难地睁开了眼,看向辣条的眼神带着一丝犹豫,但更多的是渴望。

李薇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给我……快给我……嘴里苦死了……”

朱志强也猛地睁开眼,那双黯淡的单眼皮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他挣扎着坐直了一点,朝我伸出手,言简意赅,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来!”

没有犹豫,没有客套。我撕开包装袋,那熟悉的、霸道浓烈的辛辣咸香瞬间冲散了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像一剂强心针,扎进了每个人的神经!

我忍着胃里残留的不适感,率先抽出一根裹满辣椒籽和芝麻的辣条,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破釜沉舟的表情,塞进了自己嘴里。

辛辣!极致的辛辣!像一团火焰在味蕾上炸开!混合着浓重的味精咸鲜和油脂的荤香,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

那股霸道的味道,蛮横地驱散了残留的苦涩和恶心,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却极其痛快的刺激感!麻木的味蕾被强行唤醒,干涸的唾液腺开始疯狂分泌!

“嘶——哈——!” 我忍不住倒吸着凉气,眼泪瞬间被辣了出来,但眼睛却亮了起来!活过来了!味觉活过来了!

“快!快给我!”周胖子急不可耐,几乎是扑了过来。我赶紧把袋子递过去。

陈静宜也挣扎着坐起来,小心地抽出一根,犹豫了一下,还是闭着眼咬了下去,瞬间被辣得眉头紧锁,不断吸气,但紧锁的眉头却奇异地舒展了一些。

李薇薇抢过一包自己撕开,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被辣得直跳脚,虽然她只是坐在地上扭动,一边含糊地喊:“爽!够劲!”

朱志强接过我递给他的辣条,看都没看,直接塞了一大口进嘴里,用力咀嚼。辛辣的刺激让他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涨红,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他紧紧闭着嘴,腮帮子鼓动,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似乎在和那股要命的辣意做着殊死搏斗。

几秒钟后,他猛地睁开眼,那双单眼皮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劫后余生的光芒!

“操!过瘾!”他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声音虽然沙哑,却充满了力量感。他又狠狠咬了一大口。

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嘶哈”声和用力咀嚼的声音。每个人都辣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汗流浃背,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快乐!

辣条那刺激性的味道,像一把野火,烧尽了肠胃里残留的阴霾和恶心,带来一种粗暴却有效的慰藉。

虽然胃里依然空空荡荡,甚至因为这强烈的刺激而微微抽搐,但精神上,我们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从濒死的边缘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水!快!水!”周胖子辣得受不了,终于想起了水。

朱志强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去厨房倒了几杯温水过来。我们像一群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的旅人,抢过水杯,咕咚咕咚一通猛灌。

冰凉的水冲刷着口腔里灼烧的辣意,带来一种奇妙的、冰火两重天的爽快感。

几杯水下肚,又经历了一轮辣条的“洗礼”,大家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头明显好了很多。至少,有力气说话了,有力气抱怨了,有力气……继续吃辣条了。

“活过来了……真他娘的活过来了……”周胖子背靠着沙发腿,满足地摸着自己依旧圆滚但不再那么痛苦的肚子,手里还捏着半根辣条。

“那家店……绝对……绝对要上黑名单!”李薇薇咬牙切齿,一边小口小口地嘬着辣条上的红油,一边愤愤不平。

“以后……再也不吃……那么多了……”陈静宜小口喝着水,虚弱但认真地总结教训。

朱志强没说话,只是又撕开了一包新的辣条,默默地分给大家。

客厅地板上,我们五个“难友”背靠着沙发、墙壁,或坐或瘫。

中间散落着空了的辣条包装袋、水杯、湿毛巾,还有周胖子那个散发着可疑气味的塑料盆。空气里混合着辣条的辛辣、呕吐物的酸腐、消毒水的刺鼻,以及……一种奇异的、在共患难中发酵出的、类似“战壕情谊”的味道。

窗外,海岛的夜色深沉,海浪声温柔地拍打着岸边。民宿惨白的灯光下,我们五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海鲜浩劫”的倒霉蛋,个个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形象全无。

但我们手里都捏着红彤彤的辣条,脸上还残留着被辣出的眼泪和汗水,眼神里却没了刚才的绝望,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没心没肺的、苦中作乐的豁达。

朱志强看了看手里剩下的最后一根辣条,又抬眼扫了一圈我们这群狼狈不堪却眼神发亮的“战友”。

他咧开嘴,被辣得通红的嘴唇扯出一个大大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他举起那根油汪汪的辣条,像举着一杯庆功的美酒,沙哑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豪迈:

“来!兄弟们!为了……呃……”他卡了一下壳,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祝酒词,目光扫过地上的塑料盆和周胖子蜡黄的脸,最终定格在手中那根红艳艳的辣条上,灵感迸发,

“……为了我们坚不可摧的革命友谊!为了……辣条续命!干杯!”

“干杯!”

“革命友谊万岁!”

“辣条万岁!”

“呕……(周胖子不合时宜地又干呕了一下)……万……万岁!”

我们纷纷举起手中或长或短、或完整或啃了一半的辣条,用尽全身力气,虽然那力气微弱得可怜,在空中笨拙地、虚虚地碰撞了一下。

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豁出去的表情,将各自手中的“革命口粮”,狠狠地塞进了嘴里!

辛辣!咸鲜!油脂的香气!混合着口腔里残留的苦涩和胃里的空虚感,以及一种在极致狼狈中爆发出的、没心没肺的快乐!

我们辣得龇牙咧嘴,眼泪鼻涕横流,却相视着,在呛咳和嘶哈声中,爆发出一阵嘶哑却无比畅快的大笑。笑声在弥漫着复杂气味的客厅里回荡,冲散了病痛,冲淡了狼狈。

去他的海鲜大餐!去他的食物中毒!

这一刻,在辣条灼烧般的滋味里,在彼此狼狈却真诚的笑脸上,我们五个挤在异乡地板上、靠辣条“续命”干杯的死党,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什么情情爱爱?什么风花雪月?

都比不上这包在劫难中救命的辣条!比不上身边这群陪你一起吐、一起笑、一起喊着“革命友谊万岁”的傻子!

结局:五个人在医院度过了剩下的假期

HAPPY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