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尖锐的、持续的痛,从脚底直冲脑门,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伤口上重重踩踏。我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板边缘,看着自己那只沾满泥污和暗红血迹的脚。破布裹缠早已散开,露出被碎石和金属片划得皮开肉绽的脚掌和脚踝。伤口边缘翻卷,沾满了沙土,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这份钻心的痛楚。冷风从检修口的缝隙灌进来,吹在裸露的伤口上,更是雪上加霜。
我撕下睡衣下摆仅存的一点相对干净的布条,笨拙地想重新包裹。指尖触碰伤口的瞬间,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布条粗糙,摩擦着翻开的皮肉,带来新一轮的折磨。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又涩又痛。好痛……真的好痛……春珩,你在哪里?我好怕……
“啧。”一声冰冷的、带着明显不耐的咂舌声响起。
是刃。他处理完自己肩头的伤(动作快得惊人,仿佛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擦破点皮),正靠在对面冰冷的金属板上假寐。此刻他睁开眼,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我狼狈包扎的动作,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废物。”他毫不留情地吐出两个字,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压迫性的阴影。他几步走到我面前,蹲下,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粗暴,一把抓住了我那只受伤的脚踝!
“啊!”我痛呼出声,本能地想缩回脚,却被他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
“别动!”他低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冰冷的指尖触碰着我滚烫肿胀的伤口边缘,带来一阵战栗般的刺痛。他仔细看了看伤口,眉头皱得更紧。“感染了。再乱动乱跑,你这只脚就废了。”
废了?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在这片死亡废土上,失去行动能力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我僵在原地,不敢再动,只能咬着下唇,强忍着脚踝被他捏住的剧痛和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不再说话,动作却意外地……精准而利落。他松开我的脚踝(那瞬间的轻松让我几乎瘫软),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小皮囊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几片淡黄色的药片,一小卷干净的绷带,还有一小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深蓝色液体。
他先是用那深蓝色液体——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化学药剂的味道——浸湿了一块干净的布片。那味道刺激得我鼻腔发酸。
“忍着。”他只说了两个字,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冰冷的、浸透药水的布片按在了我脚底最深的一道伤口上!
“啊——!”剧烈的、仿佛被烙铁烫伤的灼痛感瞬间席卷全身!我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身体猛地向后弹去,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板上!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决堤!
太痛了!比刚才自己笨手笨脚地弄还要痛十倍!那药水仿佛带着腐蚀性,直接烧灼着暴露的神经!
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我的惨叫只是背景噪音。他面无表情,眼神专注得近乎冷酷,用那浸透药水的布片,极其仔细、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一遍遍擦拭、清洗着我脚底和脚踝上所有沾满沙土的伤口。每一次擦拭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我疼得浑身抽搐,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却无法减轻分毫。
我能感觉到污血和脓液被强行擦掉,也能感觉到皮肤被那刺激性的药水灼烧得发麻。屈辱、疼痛、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血腥味,不让自己再发出丢人的尖叫,只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
清洗完毕,他又撒上一种白色的、带着清凉感的药粉。药粉接触伤口时,那剧烈的灼痛感才稍稍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凉意。最后,他用干净柔软的绷带,动作竟意外地……平稳而熟练地将我的脚层层包裹起来。绷带缠得不松不紧,隔绝了冷风和沙尘,也固定了扭伤的脚踝。
做完这一切,他收拾好药盒,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角落、浑身被冷汗和泪水浸透、狼狈不堪的我。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像在看一件处理完毕的麻烦物品。
“不想变瘸子,就老实点。”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看我,重新走回自己刚才的位置坐下,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酷刑般的处理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抱着包扎好的脚,身体还在因为剧痛的余波和刚才的恐惧而微微颤抖。脚上传来绷带的束缚感和药粉的清凉,疼痛确实减轻了很多,但那份被粗暴对待的屈辱感和来自他身上的冰冷压迫感,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我偷偷抬起泪眼,看向闭目养神的刃。火光跳跃,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刚才他处理伤口时,那专注的眼神,那精准利落的动作……为什么……为什么此刻安静下来的他,侧脸的轮廓,紧抿的薄唇,甚至额角渗出的那点细汗……会让我心头猛地一颤?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划过心湖。
这个场景……这种感觉……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被遗忘的、温暖的角落,我也曾这样……默默地看着一个人处理伤口?那个人是谁?记忆模糊得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有一种模糊的安心感残留下来。
是春珩吗?在661星球上,他是否也曾这样独自处理过战斗留下的创伤?这个念头让我的心猛地揪紧,带着酸涩的疼痛和更深的思念。
同时,一种莫名的、诡异的熟悉感悄然滋生。眼前这个冰冷粗暴的男人,此刻安静下来的姿态,竟奇异地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属于春珩的坚韧身影重叠了一瞬。那份在绝境中独自舔舐伤口、沉默而强悍的孤独感,如出一辙。
这荒谬的联想让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春珩……怎么可能变成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刃”?可是……这该死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是我太想念春珩,以至于出现了幻觉?还是……这重启后的世界,扭曲了什么?
我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因为寒冷和残留的疼痛而微微颤抖。脚上的绷带提醒着我刚才的酷刑,也提醒着我身份的烙印——在这个世界,我是弱者,是累赘,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存在。寻找春珩的路,似乎比这脚上的伤口更痛,也更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