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个慵懒的、带着一丝沙哑磁性的女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突兀地在诊所门口响起。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诊所内压抑的空气,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老狗枯瘦的手指猛地一僵,针尖停在林烬皮肤上方不足一毫米的地方。

林烬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循声望去。

诊所那扇厚重的铁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个高挑的身影斜倚在门框上,挡住了门外巷子里幽暗的光线,只留下一个充满压迫感的剪影。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衣料看起来质感极佳,与这肮脏诊所的环境格格不入。风衣的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线条优美的下颌。那双眼睛,在门缝透入的微光和诊所昏黄的灯泡映照下,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深邃、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精准地落在林烬身上,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狼狈。

她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未点燃的香烟,手指间把玩着一个银质的打火机,开合之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狗浑浊的眼睛在看到这个身影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贪婪和凶狠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烬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畏惧和谄媚的复杂神色。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收回了握着采血管的手,针头迅速缩回保护套内。

“薇…薇拉小姐?”老狗的声音瞬间变得极其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腰也不自觉地弯了下去,“您…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点小事…我正要处理…”

被称作薇拉的女人没有理会老狗,她依旧倚在门框上,慵懒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林烬身上缓缓扫过。从他那沾满凝固血污、泥泞不堪的头发和脸颊,到糊着大片暗红、破烂单薄的T恤,再到裸露手臂上被老狗掐出的青紫指痕和新旧交错的伤口,最后落在他那双因为虚弱、痛苦和警惕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上。

她的目光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出土的、蒙尘的古董,判断着其内在的价值。

“就是他?”薇拉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慵懒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微微偏头,朝着老狗的方向,但目光依旧锁定着林烬。

“是…是!就是他!”老狗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紧张,“这小子邪门得很!他说他喝了疤脸强的血,压住了基因崩溃!而且…”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发现巨大秘密的兴奋,“他刚才差点失控,吃了三片过期VI型,立马就压下去了!快得离谱!我正打算抽点他的血验验…”

“疤脸强死了?”薇拉打断了老狗喋喋不休的汇报,黑曜石般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对这个消息更感兴趣。

“是!是死了!这小子说的!就在他眼前!被他…”老狗急切地说着,指向林烬。

“闭嘴。”薇拉的声音依旧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但老狗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后面的话瞬间噎了回去,脸上谄媚的笑容僵住,额头渗出了冷汗。

薇拉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烬身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你杀的?”她直接问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林烬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在这个女人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解剖台上,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恐惧和一种莫名的巨大压力让他几乎窒息。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最终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薇拉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她终于动了。

高跟鞋踩在诊所肮脏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韵律的“嗒…嗒…”声,与这屠宰场般的环境形成强烈的、令人不安的反差。她一步步走近,风衣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的冷香,瞬间冲淡了诊所里浓烈的血腥和腐败气味,却又带来另一种无形的、更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她在距离林烬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满身狼藉的他。那股清冽的冷香更加清晰,混合着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让林烬的呼吸都为之凝滞。

薇拉微微俯身,凑近林烬。风衣的领子随着她的动作滑下少许,露出脖颈处一小片冷白的肌肤和线条优美的锁骨。她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再次仔细地扫过林烬的脸,尤其是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痛苦和警惕,以及瞳孔深处那抹因为剧烈情绪波动而残留的、非正常的猩红。

“喝了疤脸强的血,感觉好多了?”薇拉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慵懒的探究,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林烬的耳廓。

林烬身体僵硬,喉咙发紧,只能再次点头。

“现在呢?”薇拉的目光扫过他依旧苍白、布满冷汗的脸,“那三片过期VI型,效果怎么样?能压多久?”

林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沙哑道:“…压下去了…但…时间很短…比平时短很多…”他能感觉到,骨头深处那沉闷的震动又开始隐隐加剧,胃里的冰冷感下,灼热的火苗似乎又在重新点燃。那三片药的效果,正在以远超以往的速度消退!

薇拉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仿佛印证了某种猜测。她直起身,重新拉开了距离,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减弱。

“老狗。”薇拉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听不出喜怒。

“在!薇拉小姐!”老狗如同听到了圣旨,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堆满谄媚。

“去后面。”薇拉用夹着香烟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诊所更深处被厚重油腻布帘隔开的一个小门,“把‘17号’推出来。”

老狗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甚至带着一丝恐惧。“17…17号?!”他的声音都变了调,“薇拉小姐,那…那东西太危险了!随时可能彻底崩解!万一…”

“没有万一。”薇拉淡淡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按我说的做。还是说…”她微微侧头,黑曜石般的眼睛冷冷地瞥了老狗一眼,“你想亲自试试他的血有没有效?”

那冰冷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老狗所有的犹豫和恐惧。他浑身一哆嗦,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不…不敢!我…我这就去!这就去!”他如同被火烧了屁股,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踉踉跄跄地冲向那个挂着油腻布帘的小门,慌乱地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诊所里只剩下薇拉和林烬。

林烬的心沉到了谷底。17号?那是什么东西?薇拉想干什么?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肉,命运完全掌握在这个神秘而危险的女人手中。

薇拉没有再看他,只是走到柜台边,将手中那根未点燃的香烟随意地丢在满是污渍的台面上。她拿起老狗刚才擦拭过的那把柳叶刀,冰冷的刀锋在她修长白皙的手指间灵巧地翻转着,反射着昏黄的光,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很快,布帘后面传来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和轮子滚动的声音。

老狗脸色煞白,吃力地推着一个东西从布帘后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特制的、带有束缚装置的金属轮椅。轮椅上,固定着一个“人”。

不,那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了。

那是一个枯槁到极致的男性身体,包裹在宽大的、同样污秽的病号服里,露出的手臂和脖颈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色的、仿佛随时会破裂的血管纹路。他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稀疏的头发下,是深深凹陷的眼窝和半张开的嘴,露出枯黄的牙齿。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如同劣质玻璃珠般的灰白色,毫无生气地凝视着虚空。

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微弱的幅度持续不断地、高频地震颤着,像一台即将散架的老旧机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败药味和肉体加速衰败的恶臭,随着轮椅的推出,瞬间弥漫开来,比诊所里原本的气味更加令人作呕。

“17号”,一个基因崩溃症晚期,异能彻底失控、身体加速崩解,只靠着各种强效抑制剂和营养液吊着一口气,随时可能彻底湮灭的…活死人。

“放这儿。”薇拉用柳叶刀随意地指了指林烬面前那块相对“干净”的水泥地。

老狗如同推着炸弹,小心翼翼地将金属轮椅推到林烬面前,然后像躲避瘟疫般迅速后退了好几步,紧张地搓着手,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薇拉走到轮椅前,冰冷的目光扫过轮椅上那具行尸走肉,没有丝毫波澜。她抬起手,手中锋利的柳叶刀寒光一闪!

嗤!

动作快如闪电!

刀尖精准地划过“17号”枯槁手臂上一根凸起得格外狰狞的暗红色血管!

暗红发黑、粘稠得如同沥青般的血液,如同被挤压的脓包,瞬间从那细小的切口处缓慢地、极其粘稠地涌了出来!那血液散发出的腐败气味更加浓烈!

薇拉看也不看那涌出的污血,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转过身,那双如同寒潭深渊般的黑眸,再次锁定了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的林烬。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带着一种决定命运的冰冷力量:

“证明给我看。”

“用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