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的身影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黑色的风衣在风雨中如同幽灵般飘动。她没有打伞，冰冷的雨丝落在她挺直的肩头和竖起的衣领上，没有留下丝毫狼狈的痕迹，反而更添几分神秘的冷冽。
林烬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视线因为眩晕和雨水而模糊。第七区狭窄、泥泞、堆满垃圾的巷道在雨夜中如同迷宫，散发着腐朽和危险的气息。两旁的棚屋大多门窗紧闭，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偶尔有醉醺醺的流浪汉蜷缩在避雨的角落，或者眼神凶狠、不怀好意的身影在巷口一闪而逝，但在看到薇拉那标志性的黑色风衣和冰冷的背影时，都如同老鼠见了猫般迅速缩回了黑暗之中。
薇拉的名字，或者说她代表的势力，在这片混乱的贫民窟深处，似乎拥有着无形的威慑力。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十几分钟，但对虚弱不堪的林烬来说，却如同跋涉了半个世纪。就在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即将耗尽，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随时可能一头栽倒在泥水里时，薇拉在一扇极其不起眼的、镶嵌在巨大废弃排水管壁上的厚重合金门前停了下来。
这门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门板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几个隐蔽的传感探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薇拉伸出手，在门旁一块光滑的黑色面板上快速按了几下。一道幽蓝色的光线迅速扫描过她的虹膜。
“滴”一声轻响，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内透出柔和而明亮的白光，以及一股温暖干燥、带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与门外冰冷潮湿、充满污秽的雨夜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鲜明对比。
薇拉侧身走了进去，没有回头。
林烬站在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他看着门内那明亮、洁净、仿佛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黑暗、泥泞、充满死亡气息的巷道。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这道门，是生路？还是通往一个更精致、也更可怕的牢笼？
门内，薇拉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清晰可见。她似乎感受到了林烬的迟疑，微微侧过头，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小段冷白的脖颈。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明亮的光线下，更显得深不见底。
“进来。”依旧是那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口吻。
林烬最后看了一眼身后无边的黑暗和风雨，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雨腥味的空气，然后，如同踏入深渊般，一步跨过了那道门槛。
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温暖干燥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林烬冰冷的身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光线明亮但不刺眼，照亮了眼前这个不算宽敞但极其整洁的空间——一个类似小型安全屋的前厅。墙壁是冰冷的金属原色，地面铺着哑光的防滑材料。一张简单的金属桌，两把同样材质的椅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一种类似臭氧的味道。
薇拉已经脱下了那件沾着外面雨水和寒气的黑色风衣，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里面穿着一件剪裁极其合体的黑色高领羊绒衫，勾勒出流畅而富有力量感的身体线条。她转过身，正面对着林烬。
当林烬看清薇拉此刻的面容时，呼吸不由得一窒。
灯光下，她的脸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林烬面前。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带着一丝少女感的容颜，皮肤是近乎透明的冷白色，五官精致得如同最完美的雕刻。但这份惊人的美丽，却被她那双眼睛彻底冻结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深邃、冰冷，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神性的漠然。她的眼神平静地扫过林烬满身的泥泞、血污、狼狈和虚弱，像是在看一件刚刚出土、亟待清理的文物。
强烈的反差感让林烬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个在第七区黑市拥有恐怖威慑力、视人命如草芥的女人，竟然拥有这样一张近乎完美的、年轻得过分也冰冷得过分的脸？
“脱掉。”薇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依旧平淡无波。她指了指林烬身上那件糊满了血污泥垢、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破烂T恤。
林烬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湿透冰冷的衣襟。在这个明亮、洁净、却又无比陌生和冰冷的环境里，在这双毫无情绪的眼睛注视下，脱下这件最后遮蔽的衣物，让他感到一种赤裸裸的、毫无尊严的暴露感。
薇拉微微蹙眉，似乎对林烬的迟疑感到一丝不耐。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到旁边一个嵌入墙壁的金属柜前，按了一下按钮。柜门无声滑开，她从里面拿出了一套折叠整齐的、同样是哑光黑色的、类似病号服但材质明显高级得多的衣服，还有一条干净的毛巾。
她将衣服和毛巾扔在旁边的金属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清理干净，换上。”薇拉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你身上的味道，会污染这里的空气。”
林烬的脸颊因为屈辱而微微发烫，但身体的冰冷和虚弱让他别无选择。他默默地走到桌边，拿起毛巾。毛巾是温热的，带着一股清新的、阳光晒过的味道。他笨拙地用毛巾擦拭着脸上、脖子上的泥污和干涸的血迹。每一次擦拭，都牵扯着左臂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温热的湿毛巾接触到冰冷的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他脱下那件破烂不堪、散发着浓重血腥和腐臭味的T恤，露出下面同样沾满污迹、瘦骨嶙峋的上身。肋骨根根分明，皮肤苍白得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几道新鲜的擦伤和淤青格外刺眼。他不敢去看薇拉，只是低着头，快速用毛巾擦拭着身体，动作僵硬而局促。
薇拉就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扫过林烬的身体。那目光里没有欲望，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观察和评估。当她的目光落在林烬左臂那个狰狞的咬痕上时，微微停留了片刻，黑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林烬用最快的速度擦干净身体，拿起那套黑色的衣服。衣服的材质柔软而坚韧，触手冰凉。他笨拙地套上，衣服的大小竟然意外地合身，只是穿在他过于瘦削的身体上，显得有些空荡。
换好衣服，林烬局促地站在原地，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换上干净的衣服并没有让他感觉好受多少，反而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冰冷、洁净、处处透着科技感的陌生环境的格格不入。他就像一个被强行塞进无菌实验室的垃圾堆里的老鼠。
薇拉的目光终于从林烬身上移开，她走到那张金属桌旁，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造型极其简洁、流畅、充满未来科技感的装置。银白色的金属外壳，线条冷硬。主体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盒子，侧面连接着几根透明的、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的软管，软管的末端，是几枚闪烁着幽冷蓝光的、极其纤细的针头。
这装置与老狗诊所里那些生锈肮脏的器械有着天壤之别，但林烬在看到它的瞬间，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冰冷的科技感背后，隐藏的是同样的目的——抽取他身上的血液！
薇拉将那装置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抬起眼皮，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再次锁定林烬。
“坐。”她指了指桌前的另一把椅子。
林烬僵硬地走过去，坐下。冰冷的金属椅面透过薄薄的衣服传来寒意。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薇拉没有立刻操作那个装置。她只是看着林烬，目光平静而深邃。
“你的血，很特别。”薇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是那种陈述事实的平淡语调，“能暂时压制甚至逆转基因崩溃的进程，虽然是以一种…掠夺性的方式。”她的目光扫过林烬手臂上被衣服遮盖的咬痕位置。“代价是你自身的加速崩解。”
林烬的心猛地一沉。薇拉的话，冰冷地印证了他最深的恐惧。
“刀疤刘的麻烦，我可以替你挡下。”薇拉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林烬的心上，“提供安全的住所，食物，还有…”她的目光扫过林烬苍白虚弱的脸，“你需要的帕西汀。最新型号的‘辉耀’系列，纯净度最高，副作用最低。”
“辉耀”？！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林烬耳边炸响！那是“创生”药业最新、最昂贵、只存在于全息广告牌和云端富豪们口中的基因稳定剂！一瓶的价格，足以买下第七区一栋破旧的铁皮棚屋！是他过去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东西！
巨大的诱惑如同海妖的歌声，瞬间冲击着林烬濒临崩溃的神经。安全？食物？还有…辉耀？这些他过去拼尽全力、付出尊严甚至生命危险都无法获得的东西，此刻竟然如此轻易地被摆在了面前？
但他知道，魔鬼的礼物，必然标着无法承受的价格。
“条件？”林烬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薇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薇拉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她伸出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桌面上那个冰冷的抽血装置上。
“三个条件。”
她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法官宣读判决：
“第一，定期向我提供你的血液。频率和数量，由我决定。”
“第二，替我处理一些…‘垃圾’。就像你处理掉疤脸强那样。干净利落。”
“第三，找到和你一样的人。或者…被你的血‘稳定’下来的人。带到我面前。”
林烬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杀人…寻找同类…或者“实验品”…
这三个条件，每一个都冰冷刺骨，每一个都将他推向更深的黑暗和罪孽。用他的血换取生存，这已经是与魔鬼的交易。而薇拉的要求，是要他彻底成为魔鬼的爪牙，在这片名为基因禁区的黑暗泥沼中，越陷越深。
薇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金属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倒计时的钟摆。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如同深渊的入口，静静地等待着林烬的回答。
安全屋明亮的灯光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装置上幽蓝的针头，闪烁着冰冷而诱惑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