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烬瘫软在地,后背被老狗枯瘦的手臂死死抵在冰冷的铁皮墙上。左臂上,被“17号”枯槁牙齿撕裂的伤口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混合着对方冰冷腐败唾液的污血正缓缓渗出,沿着手臂蜿蜒流下,在肮脏的地面汇入更大片的暗红污迹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的大脑,视线里的一切都在微微晃动、发黑。身体内部的感觉更加诡异——骨头深处那沉闷的、代表崩解进程的震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空虚。仿佛支撑着他这具残破躯壳的某种内在力量,被刚才那疯狂的掠夺硬生生抽走了一大截,只留下一个冰冷、饥渴的黑洞。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越过老狗那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落在轮椅上那具彻底瘫软、只剩下微弱呼吸的“17号”身上。

枯槁,死寂。青灰色的皮肤上,那些如同燃烧幽蓝毒蛇般疯狂贲张的血管已经彻底黯淡,恢复了之前那种蛛网般的暗红纹路,但…似乎真的淡了一些?那浓烈的、肉体加速衰败的恶臭,似乎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不再那么具有侵略性。虽然依旧是一具行尸走肉,但那种下一秒就要彻底湮灭、化为尘埃的极致腐朽感,确确实实被削弱了。

他的血…真的…有用?

这个认知,比刚才亲身经历那疯狂的掠夺更加震撼,也更加冰冷地渗透进林烬濒临崩溃的意识。不是压制,不是安抚,而是…一种近乎掠夺性的“稳定”?一种用他的生命力和混乱力量去填补对方崩解深渊的…“修复”?

代价是他的加速死亡?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刚刚因为药效而获得一丝喘息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那清脆而富有韵律的“嗒…嗒…”声再次响起,如同死寂湖面上投入的石子。

薇拉踩着那双与这肮脏屠宰场格格不入的高跟鞋,缓缓绕过轮椅,走到了林烬面前。她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曜石眼眸,近距离地、毫无波澜地审视着林烬惨白如纸的脸、失焦的瞳孔、以及手臂上那个狰狞的咬痕和流淌的污血。

她的目光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场差点毁掉整个诊所的恐怖异变,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实验数据波动。

“效果比预期的要好。”薇拉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慵懒的沙哑,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伸出手,那白皙修长、如同艺术品般的手指,竟然直接探向林烬手臂上那个还在渗血的伤口!

林烬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因恐惧而收缩!他想躲,但身体被老狗死死按住,虚弱得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

薇拉的手指没有触碰伤口,只是在距离伤口上方几厘米的空气中虚虚拂过。指尖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清凉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顺着林烬手臂的伤口渗透进去!

“嘶…”林烬倒吸一口冷气。

这股清凉感并非治疗,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探查!它迅速驱散了伤口周围残留的、属于“17号”的冰冷腐败气息,同时也精准地捕捉到了伤口深处传来的、那种被掠夺后的“空虚”感,以及林烬身体深处那正在重新积聚、蠢蠢欲动的混乱力量。

薇拉的指尖在林烬手臂上方停留了大约三秒钟。她黑眸深处,那点冰冷的光芒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高速运转的仪器捕捉到了关键参数。

她缓缓收回手,直起身。目光从林烬手臂的伤口,移到他因为失血和惊恐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充满了痛苦、绝望和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如同困兽般警惕的眼睛上。

“失血不算太多,死不了。”薇拉淡淡地下了结论,语气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耗,“基因链的崩解…暂时被‘喂饱’了,但也只是暂时。你体内的‘空洞’在渴求补充。没有外力介入,下一次崩溃会更猛烈,更快。”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扎在林烬最恐惧的神经上。

“外力…补充…”林烬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薇拉口中的“外力”,除了那蓝色的毒药,还能是什么?疤脸强的血?还是…更多像“17号”这样的“容器”?

薇拉没有直接回答。她微微侧头,目光扫向依旧死死勒着林烬、脸色煞白、如同惊弓之鸟的老狗。

“放开他。”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老狗触电般猛地松开了钳制林烬的手臂,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踉跄了一下。他大口喘着气,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薇拉深深的敬畏。

林烬失去支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他勉强用手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瘫软下去。左臂伤口的疼痛和失血的眩晕感更加清晰。

薇拉的目光重新落回林烬身上,带着一种重新评估后的、更加冰冷的审视。“刀疤刘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疤脸强死了,他需要有人付出代价。”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第七区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林烬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刀疤刘…那个名字如同死亡的宣告。他刚刚从失控和“17号”的掠夺中捡回半条命,更大的死神阴影已经笼罩而来。

“跟我走。”薇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流程。“或者留在这里,等刀疤刘的人把你拆成‘旧零件’卖掉。”

没有威胁,没有劝诱。只是将冰冷残酷的现实摊开在眼前。两条路,一条通向未知但可能更深的深渊,一条通向即刻的、毫无尊严的死亡。

林烬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薇拉。这个神秘、危险、视人命如草芥的女人。跟她走?无异于将自己彻底交给魔鬼。但留下来…刀疤刘的手段,只会比魔鬼更残忍百倍。

求生的本能,如同野草在灰烬中疯长。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走。”

薇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林烬的回应早在她意料之中。她不再看林烬,转身朝着诊所那扇厚重的铁门走去,黑色风衣的下摆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老狗。”薇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在!薇拉小姐!”老狗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堆满谄媚和紧张。

“清理干净。”薇拉头也不回,声音平淡,“‘17号’…送回原位。看好他。他的状态,现在值钱了。”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轮椅上那具枯槁的躯体,尤其是他手臂上血管纹路淡化的区域,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细微、冰冷的弧度。

“是!是!明白!薇拉小姐您放心!”老狗点头如捣蒜,看向“17号”的眼神,瞬间从恐惧变成了如同看待金矿般的贪婪。

薇拉不再停留,伸手拉开了沉重的铁门。门外,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初冬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诊所内浓重的血腥和腐败气息,也带来了第七区夜晚特有的、混杂着铁锈和废气的湿冷味道。

“跟上。”薇拉的身影没入门外的黑暗,只留下两个冰冷的字眼。

林烬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气的冷冽空气,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皮肉。

他踉踉跄跄地跟在薇拉身后,跨出了老狗诊所那扇象征着死亡和肮脏交易的门槛。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单薄的衣服,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诊所里昏黄的光线和令人作呕的气息,也仿佛隔断了他过去十九年挣扎求生的、充满污血和绝望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