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海市。
第三监狱那扇沉重的铁灰色大门,在身后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彻底合拢。
声音像是某种仪式的结束,沉闷地敲在心上。
苏晨停下脚步。
他身上是一套监狱发的廉价运动服,洗得有些发白,不太合身。
手里拎着一个同样廉价的黑色帆布包,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
几件换洗衣物,还有出狱证明。
阳光有些刺眼,不同于高墙内那片逼仄的天空。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适应着这久违的光线,也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自由。
三年。
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
他回头,望向那高耸的围墙,电网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那里吞噬了他最好的三年青春,也埋葬了他曾经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咸涩的苦楚。
订婚宴。
富丽堂皇的酒店宴会厅,水晶灯璀璨夺目。
他穿着精心准备的西装,紧张又期待。
李倩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却没什么新娘该有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决绝。
彩礼。
因为八十八万的彩礼,双方家长争执不下。
他试图调解,却只换来李倩母亲尖酸刻薄的嘲讽。
“拿不出钱还想娶我女儿?做什么白日梦!”
然后是李倩冰冷的声音。
“苏晨,这婚,不结了。”
他以为这只是争吵,是结束。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只是噩梦的开始。
李倩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指向他。
“他强迫我!他昨晚强迫了我!”
警察冲了进来。
周围是宾客们震惊、鄙夷、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
他试图解释,却百口莫辩。
李倩提供的“证据”无懈可击。
他甚至无法理解,曾经温柔缱绻的爱人,为何会用如此歹毒的方式,将他推入深渊。
难道仅仅因为彩礼吗?
几年的感情,换来的却是对方的高额彩礼,甚至还有无端指控,让他就此入狱!
可三年的牢狱生涯,他没有任何机会去探寻真相。
如今,他出来了。
板寸头显得很精神,只是那双眼睛,早已被岁月磨去了锐气,只剩下看透世事的沧桑与疲惫。
监狱门口这条路有些偏僻,偶尔有车驶过,卷起一阵尘土。
空气里弥漫着汽车尾气与夏日植物混合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这自由的空气,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甜美,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茫然。
世界变化太快。
三年的时间,足够物是人非。
父母在他入狱后不久就因为积郁成疾,相继去世。
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朋友?
出事之后,那些所谓的“朋友”早就作鸟兽散,避之唯恐不及。
他现在孑然一身,无处可去。
脚下的路,通往繁华的中海市中心,那里曾有他的梦想与爱情。
现在,只剩下无尽的陌生与冰冷。
他该往哪里走?
下一步要做什么?
心中一片茫然,如同眼前被阳光晒得发白的马路。
苏晨深吸一口气。
这口气混杂着汽车尾气、尘土还有不知名植物在烈日下蒸腾出的苦涩味道。
并不甜美,反而有些呛人。
他站在原地,任由阳光炙烤着皮肤,那件发白的运动服紧贴在后背,有些黏腻。
脚下的路,似乎没有方向。
但他知道,不能一直站在这里。
过去已经合拢,像那扇铁门。
未来,需要自己一步步走出来。
他抬脚,朝着记忆中市区的方向走去。
步伐不算快,带着一种长久不动后的僵硬,也带着对这个陌生世界的试探。
三年,城市变化太快了。
路边的店铺招牌换了又换,许多建筑拔地而起,线条冷硬地切割着天空。
车辆川流不息,噪音轰鸣。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或焦虑或麻木的表情,没有人会留意一个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
他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被这城市的洪流裹挟着,却又格格不入。
走了很久,汗水浸透了衣衫。
他看到一个公交站台,几个人稀稀拉拉地站在那里等车。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是出狱时发的微薄补贴。
够买一张车票,也许还够吃一顿最便宜的饭。
他走到站牌下,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路,试图找到一个熟悉的地名。
旁边等车的人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一点。
他能感觉到那种审视、警惕,甚至带点厌恶的目光。
三年牢狱,在他身上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一辆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来,停下。
他随着人流挤了上去,投币,然后径直走向最后一排的角落。
车厢里空调开得不足,空气混浊。
他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景象。
高楼大厦,霓虹灯牌,时尚男女……这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这里曾是他奋斗过的地方,也曾是他梦想破碎的地方。
李倩。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最隐秘的角落,轻轻一碰就带来尖锐的痛楚。
他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张在订婚宴上决绝而冰冷的脸。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仅仅因为八十八万彩礼?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笔账,他会慢慢算。
李倩,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毁掉我的人生,害死我的父母……我苏晨,会让你十倍、百倍地偿还。
这三年,他并非一无所获。
高墙之内,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社会缩影。
为了生存,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观察,学会了从蛛丝马迹中拼凑真相。
更重要的是,他接触到了一些“特殊”的人物。
那些曾经在中海市呼风唤雨,却不慎跌落云端的大佬。
他们失意,落魄,却也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金钱交易,权色勾结,家族内斗,商业倾轧……
那些在中海市上流社会涌动的暗流,那些足以让某些人身败名裂的秘辛,他知道不少。
这些,将是他苏晨重新站起来的资本。
他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冲动易怒、对爱情抱有天真幻想的年轻人了。
监狱磨平了他的棱角,却也淬炼了他的心智。
他睁开眼,目光沉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邃。
公交车驶入一片相对老旧的城区。
这里的建筑低矮,街道狭窄,沿街是各种小饭馆、杂货铺,还有一些看起来就不太正规的旅店。
他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一个能暂时容身,又能避开熟人目光的地方。
他在一个站台下了车。
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劣质香水的混合气味。
他抬头,看到一家名为“好运来旅馆”的小招牌,霓|虹灯坏了一半,闪烁不定。
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