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那扇布满污渍的玻璃门。
门内光线昏暗,前台后面坐着一个打瞌睡的中年男人,头发油腻,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背心。
听到动静,男人勉强睁开眼。
“住店?”声音含混不清。
苏晨点点头。
“身份证。”男人伸出手,很不耐烦。
苏晨拿出那张临时身份证明。
男人接过去,瞥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轻蔑。
“押金一百,房费八十。”
苏晨数出仅有的几张纸币,递了过去。
男人收了钱,扔过来一把钥匙,上面挂着“302”的塑料牌。
“三楼,自己上去,没电梯。”说完,他又趴回桌子上,似乎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苏晨拿起钥匙,转身走向旁边狭窄的楼梯。
楼梯间堆满了杂物,墙壁上满是污渍和涂鸦,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三楼的走廊同样昏暗,灯泡忽明忽灭。
他找到302房间,用钥匙打开了门。
一股潮湿、憋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一张单人床,一张掉漆的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紧闭的卫生间。
墙壁发黄,天花板有水渍晕开的痕迹。
这就是他重获自由后的第一个“家”。
苏晨把那个廉价的帆布包扔在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走到窗边,用力推开。
窗外是一道狭窄的天井,对面是另一栋楼斑驳的墙壁,晾晒着一些五颜六色的衣物。
没有阳光,只有压抑。
他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哗哗而下。
他掬起水,用力泼在脸上,反复几次,试图洗去一路的风尘,也试图让自己彻底清醒。
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板寸头,皮肤因为长期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三年前的清澈,而是染上了风霜和不易察觉的冷厉。
脸颊消瘦,棱角分明。
这三年,改变的不仅仅是容貌。
他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下巴滴落,打湿了运动服的前襟。
他回到房间,在床沿坐下。
床垫很硬,硌得人生疼。
他从包里拿出那几件换洗衣物,还有出狱证明。
他看着那张纸,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他的名字、罪名、刑期。
强、奸罪。
多么刺眼的字眼。
而这一切都是拜李倩所赐!
苏晨坐在硬邦邦的床沿,指尖摩挲着那张略显粗糙的出狱证明。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记忆深处。
强、奸罪。
这三个字,如同烙印,刻在他过去三年的每一天。
他闭上眼,昏暗房间里的霉味似乎与监狱里那股消毒水混合着汗臭的味道重叠起来。
三年前,他是天之骄子,苏家未来的继承人,意气风发,对爱情和未来充满憧憬。
订婚宴上,李倩梨花带雨的指控,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骄傲与幻想。
证据?
那些所谓的“证据”,不过是她精心设计的圈套。
他甚至来不及辩驳,就被汹涌的舆论和冰冷的手铐拖入深渊。
监狱,那是个吞噬人性的地方。
刚进去的时候,他遭受过欺凌,忍受过屈辱。
每一次身体的疼痛,每一次尊严被践踏,都让心底的恨意如同野草般疯长。
但他没有被打垮。
那个天真的苏晨,在入狱的第一天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头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困兽。
他开始锻炼。
疯狂地锻炼。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微光透过高墙上的铁窗,他已经开始在狭小的囚室里做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
汗水浸透囚服,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活着的确切感。
他要变强,强到足以碾碎所有试图欺压他的人。
拳头是监狱里唯一的通行证。
他第一次打架,是为了半个馒头。
第二次,是为了夺回被抢走的被褥。
后来,他打架,是为了让那些凶神恶煞的囚犯知道,他苏晨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他下手狠。
每一次出拳,都带着要把对方骨头打断的决心。
每一次倒下,都咬着牙,用更凶狠的姿态站起来。
血腥味成了他最熟悉的味道。
渐渐地,没人敢再轻易招惹他。
他的眼神越来越冷,身上那股不要命的狠劲,让许多老油条都心生忌惮。
仅仅是体魄强健还不够。
监狱里龙蛇混杂,有亡命徒,也有身怀绝技却失足的人。
他遇到了一个老中医。
那老头因为非法行医,治死了人,被判了十年。
老头性格古怪,但一手医术确实精湛,尤其擅长正骨推拿和针灸。
苏晨帮了他几次,挡开了一些找麻烦的囚犯。
作为回报,老头开始教他一些东西。
从辨识草药的替代品,到人体经络穴位,再到一些急救和调理的法子。
监狱里的药材匮乏,老头就地取材,甚至用磨尖的牙刷柄练习针灸。
苏晨学得很用心。
他发现自己在这方面似乎有种天赋。
记忆力惊人,对穴位的感知也异常敏锐。
老头起初只是随口教教,后来却越发惊讶于苏晨的领悟力。
“小子,你这脑子,不学医可惜了。”
老头叼着一根草根,眯着眼打量他。
“可惜,学了也只能在牢里用。”
苏晨的声音没有波澜。
他不仅学医,还从一个退伍的老兵那里学到了近身格斗的技巧。
那老兵曾是特种部队的教官,因为过失伤人入狱。
他教的不是花架子,而是招招致命的搏杀术。
每一次训练,都像是实战。
苏晨身上的伤疤,有一半是打架留下的,另一半就是训练时添上的。
体能,格斗,医术。
这三样东西,成了他在监狱里安身立命的根本。
更重要的,是那颗在绝望和残酷中被反复淬炼的心。
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却越来越锐利,能轻易洞察人心的弱点。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拳头和判断。
渐渐地,他的名声在监狱里传开了。
不再是因为“强、奸犯”这个耻辱的标签。
而是因为他的狠,他的能打,他那深不可测的心思。
中海市曾经叱咤风云的几个黑道大佬,比如外号“过江龙”的龙哥,还有以心狠手辣著称的“刀疤强”。
他们在外面呼风唤雨,跺跺脚都能让中海抖三抖。
可进了这里,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起初,他们也想给苏晨一个下马威。
结果,被苏晨一个人打穿了他们所谓的“势力范围”。
过江龙仗着人多,围堵苏晨。
苏晨硬生生从十几个人里杀出一条血路,最后把过江龙踩在脚下,掰断了他两根手指。
“以后,见了我,绕道走。”
苏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刀疤强想玩阴的,唆使手下在饭里下药。
苏晨凭着学来的医术知识,察觉了异样,将计就计,把下了药的饭菜“送”给了刀疤强自己。
看着刀疤强上吐下泻,虚脱得差点见了阎王,苏晨只是冷冷地站在他面前。
“再有下次,就不是拉肚子这么简单了。”
从那以后,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大佬,见到苏晨,都得恭恭敬敬地低头。
“晨哥。”
这一声“晨哥”,是用血和拳头换来的。
苏晨缓缓睁开眼,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沉静。
监狱里的经历,像是一场噩梦,却也赋予了他新生。
他不再是那个活在象牙塔里的苏家少爷了。
他现在一无所有。
父母在他入狱后不久,就因为一场“意外”车祸双双身亡。
苏家的产业,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叔叔苏明志手里。
而那场车祸,真的只是意外吗?
苏晨的指节捏得发白。
还有李倩。
那个亲手将他推入地狱的女人。
这三年,她过得怎么样?
是不是已经取代了他未婚妻的位置,成为了苏明志儿媳妇,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富太太生活?
苏晨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的天井依旧压抑,空气污浊。
但这片狭小的天空,却是自由的。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霉味和油烟味的空气灌入肺中,有些刺鼻,却让他感到真实。
他现在需要钱。
需要一个能真正立足的地方。
更需要力量。
足以让他查清父母死亡真相,足以让那些曾经伤害他、背叛他的人付出代价的力量。
他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
这点钱,连明天住店都不够。
他环顾这个简陋到极点的房间。
床,桌子,椅子。
墙壁上,有人用圆珠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旁边写着“小红,我爱你”。
真是讽刺。
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