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站在原地,背着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
震耳欲聋的喧嚣瞬间将他吞没。
汽车尖锐的鸣笛声此起彼伏。
行人的交谈声、嬉笑声、争吵声混杂在一起。
远处商场促销的广播声卖力地嘶吼着。
各种声音拧成一股粗砺的绳索,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整整三年,他只听过铁门开关的刺耳声响,狱警单调的指令,以及囚犯们压抑的低语。
这样的鲜活与嘈杂,陌生得让他恍如隔世。
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种强烈的疏离感攫住了他。
他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一个从黑暗深渊爬出的幽灵,突兀地立在这片繁华光鲜的街景之中。
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但他深知,脚下这片看似光明的土地,才是他接下来浴血奋战的修罗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川流不息的人群。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脸上挂着千篇一律的都市表情。
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脸上写满疲惫与麻木。
挽手嬉笑的情侣,眼里只有彼此,旁若无人。
妆容精致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步态摇曳生姿,眼神却透着精明与冷漠。
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没有人知道他破旧的迷彩帆布包里,装着足以改变命运的沉重黄金。
更没有人知道,他看似平静的躯壳下,燃烧着怎样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烈焰。
他需要一个落脚点。
一个可以暂时安放身体,更重要是安放这袋黄金的地方。
他调整了一下背包的带子,沉重的金属隔着布料抵着他的后背,带来一种冰冷而坚实的安全感。
他抬脚,汇入人流,朝着记忆中旅馆较多的旧城区方向走去。
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定。
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从中海市边缘到心脏的距离,也像是在丈量着从地狱重返人间的距离。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旁,一辆黑色的宝马7系轿车无声地停靠着。
与周围略显陈旧的环境相比,这辆车的光洁与奢华显得格外醒目。
后座的车窗降下了一半。
一张妆容精致、堪称美艳的脸庞露了出来。
女人穿着剪裁合体的名牌套装,脖颈上戴着一串闪烁的钻石项链,手腕上是最新款的奢侈品牌手表。
她的目光,正有些疑惑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落在那个渐行渐远的、背着帆布包的男人背影上。
那背影,有些熟悉。
熟悉得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看什么呢,倩倩?眼睛都直了。”
副驾驶座上,另一个打扮同样时髦,但气质略显张扬的女人回过头,笑着问道。
被称为倩倩的女子,正是李倩。
三年前亲手将苏晨送入监狱的女人。
李倩迅速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掩饰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波澜。
“没什么。”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爱马仕皮包,状似不经意地整理着。
“刚才好像……看到一个认识的人。”
“哦?谁啊?让你这么目不转睛的。”
副驾驶的女人来了兴趣,探过头想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
李倩抿了抿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背影的轮廓。
“好像是……苏晨。”
话音刚落,副驾驶的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尖锐而刻薄。
“苏晨?!”
她夸张地瞪大了眼睛,看向李倩,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在说梦话。
“我的大小姐,你没搞错吧?苏晨?那个强X犯?”
“他现在不应该还在牢里蹲着,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吗?”
女人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三年前可是你亲自报的警,把他送进去的,这么快就忘了?”
李倩被朋友的反应逗笑了,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荒谬。
是啊,怎么可能是苏晨呢。
他应该还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监狱里,为他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三年的时间,足够磨平一个人的棱角,也足够让一个人彻底沉沦。
就算他真的提前出来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个她如今经常出入的高档商业区?
他应该像只过街老鼠一样,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才对。
“也是……”
李倩脸上的疑惑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她撩了一下精心打理的卷发,语气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与优雅。
“估计是最近太累了,看花眼了。”
“怎么可能是他。”
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令人厌恶的名字。
副驾驶的女人嗤笑一声,伸手拍了拍李倩的肩膀。
“就是嘛!别自己吓自己了。”
“那种人,就算放出来了,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废物一个。”
“他拿什么跟你比?你现在可是风光无限的李总监,多少人巴结着呢。”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想想晚上去哪里庆祝吧?听说新开的那家法式餐厅不错。”
李倩笑了笑,眼底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
是啊,她现在的生活,是苏晨那种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好啊,就去那家。”
她对着司机吩咐道。
“开车吧,去恒隆广场。”
黑色的宝马7系平稳地启动,汇入拥挤的车流,光亮的漆面反射着周围五光十色的霓虹,与那个背着沉重帆布包,走向旧城区的身影,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驶去。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那个可能存在的、令人不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