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日份的“垃圾”
又一份需要丢弃的“悲伤”,颜色是浑浊的灰蓝色,像梅雨季节发霉的墙皮。
它蜷缩在面前年轻男人的心脏位置,像一团湿透了的棉絮,不断向下滴淌着名为“沮丧”的粘稠液体。我戴着用月光纤维编织的特制手套,指尖微微发光,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看似虚无的区域。
“很快就好,”我的声音在狭小、堆满杂物的铺子里显得平淡无波,“不要抵抗,想着你要抛弃的东西。”
男人紧张地点头,眼皮因为努力闭紧而微微颤抖。他叫李哲,一个连续三次在重要项目竞标中失败的广告公司总监。他要求封存的,是“因失败产生的焦虑和自我怀疑”。
我的指尖触碰到那团灰蓝,一股冰凉的、带着锈蚀感的情绪顺着手套传递过来。我能“听”到里面嘈杂的回响:上司的斥责、同事窃窃私语的幻听、深夜独自面对空白文档时的无力感……标准的失败者套餐。
“大师,拿走吧,我一分钟都不想再体会这种感觉了!”李哲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手腕轻轻一转,像扯线头一样,将那团灰蓝色的情绪缓缓抽出。它离开他身体的瞬间,李哲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猛地松弛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我将这团“悲伤”在指尖揉捏,它逐渐收缩,凝固成一颗不起眼的、表面粗糙的灰色珠子。随手将它丢进柜台上的一个敞口琉璃瓶里,瓶子里已经装了半瓶类似的珠子,各种灰暗的色调混在一起,死气沉沉。
“想清楚,”我例行公事地提醒,尽管知道他们从不听劝,“封存不是治愈,只是遗忘。连同这份焦虑带给你的教训和警惕,也会一并消失。”
李哲睁开眼,眼神里有一种不正常的轻松和空白,他忙不迭地摆手:“我宁愿忘记教训!我只要轻松!现在这样……真好,感觉天都亮了。”
他付了一笔可观的费用,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我的铺子,仿佛慢一步,那些糟糕的情绪就会重新追上他。
铺子里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永无止境的雨声。我的店铺坐落在城市最不起眼的一条老巷尽头,没有招牌,只有门楣上挂着一个刻着复杂纹路的木铃。来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客人”,或者,是被某种绝望牵引而来的迷途者。
我走到橱窗前,看着里面陈列的“藏品”。一个个造型各异的透明容器里,封存着五颜六色的情绪:炽热如岩浆的“愤怒”,是鲜红色的尖锐晶体;甜腻到发慌的“痴恋”,是粉色的粘稠流体;还有幽绿色的“嫉妒”,像一团永不消散的毒雾……它们被制作成精美的艺术品,安静地待在架子上,折射着屋内昏黄的灯光。
在不知情的路人看来,这或许是个古怪的艺术工作室。但只有我知道,每一件“艺术品”背后,都是一个选择遗忘的灵魂。
情绪本是垃圾,我只是个高级清洁工。这是我的信条,也是我赖以生存的方式。抽走它们,封存它们,然后看着那些“干净”了的人,轻装上阵,继续他们或许依旧乏善可陈的人生。各取所需,银货两讫,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