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顾淮琛的鼻子上:“您知不知道,这大半年,小少爷被抽了多少血?您知不知道,一个七岁的孩子,血有多少?他的身体还没长成啊!每次抽完血,他都要虚弱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小小的一个人,躺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敢跟您说,他怕您嫌他麻烦,怕您更不喜欢他!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您能陪他吃顿饭,能像别人的爸爸一样,带他出去玩一次!他画了多少张和您一起看烟花的画,您知道吗?!”
吴妈的哭诉如同惊雷,在空旷的走廊里炸响。顾淮琛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看烟花……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他想起晚上接到的那个电话,吴妈说念安不舒服,想跟他说句话。而他,当时在做什么?他正拥着林薇,期待着烟花绽放,他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背景音是烟花升空的尖啸……
所以,那个时候,念安是在向他求救?在他享受着虚假的“圆满”时,他的儿子,他唯一的血脉,正独自躺在冰冷的房间里,生命一点点流逝?
“他晚上……给我打过电话……”顾淮琛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是啊!他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让我打给您!他就想听听您的声音!可您呢?您说了什么?‘不舒服就叫医生!没事别打电话!’”吴妈模仿着顾淮琛当时不耐烦的语气,字字泣血,“先生,小少爷听到您这话,整个人就像……就像熄了火的蜡烛,再也……再也没有一点生气了……”
顾淮琛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精英总裁的形象荡然无存,他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深情不渝,对得起死去的苏清漪。他给林薇最好的医疗,最奢侈的生活,试图弥补当年的遗憾。可他忘了,清漪已经死了,而活着的,是他的儿子顾念安!
他把自己对初恋的愧疚和执念,扭曲成了一种残忍的父爱(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爱),强行施加在念安身上。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儿子的身体强壮,理所当然地认为儿子的付出是应该的,甚至认为这是念安的“福气”。
直到此刻,当抢救室的灯像审判一样照着他,当吴妈的控诉字字诛心,他才幡然醒悟。
他所谓的深情,不过是极致的自私。他用儿子的血,去浇灌一朵虚幻的、寄托着过去影子的花。他沉浸在自我感动的戏码里,却对身边最真实、最需要他的生命,视而不见,甚至亲手将他推向了深渊。
“我不是人……我不是个父亲……”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从顾淮琛的指缝中漏出。悔恨像硫酸一样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林薇远远地站在走廊尽头,看着那个一向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像孩子一样崩溃痛哭。她不敢靠近,一种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她突然意识到,如果顾念安真的救不回来,那么她和顾淮琛之间,将永远横亘着一条用这个孩子的生命划下的、无法跨越的鸿沟。顾淮琛此刻对她的每一分好,将来都可能变成扎向她的利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