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试图解释,说小宇的死是因为花生过敏,和他开的感冒药没有关系。可当时大家都被悲痛和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没人听他的解释。很快,县卫生局的人也来了,他们调查后,虽然也知道小宇是花生过敏导致的死亡,但因为父亲在诊疗过程中,没有提前询问小宇是否有过敏史,还是吊销了父亲的执业资格证。
从那以后,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开朗,每天都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卫生室的废墟旁发呆。村里的人也渐渐疏远了他,见了面要么绕着走,要么投来异样的目光。以前敬重的“陈大夫”,变成了大家口中“害死孩子的庸医”。
父亲试着出去找工作,可因为没有了执业资格证,又没什么其他的技能,只能做些体力活。他去工地搬过砖,去菜市场扛过菜,起早贪黑,累得浑身是伤,却赚不了几个钱。母亲看着父亲日渐憔悴的样子,心疼得偷偷掉眼泪,可也没办法。
那时候我憋着一股劲,一心想考上医科大学,完成父亲没实现的愿望。每天熬夜刷题,父亲看到我桌上的台灯亮到深夜,总会默默端来一杯热牛奶,红着眼眶说:“丫头,别太累了,爸对不起你,让你跟着受委屈了。”我握着他粗糙的手说:“爸,我一定能考上,以后我当医生,咱们家就好了。”
后来我真的考上了省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主攻外科。父亲拿着录取通知书,在卫生室的废墟前坐了一下午,哭得像个孩子。大学四年我没敢松懈,跟着导师上手术台,从递器械到辅助缝合,一点点积累经验,就盼着毕业能进大医院,让父亲扬眉吐气。
可命运偏要跟我开玩笑。毕业第二年,我在医院值夜班时,遇到了一个医闹。因为病人术后恢复不理想,家属情绪激动,拿着水果刀冲进诊室,我为了保护护士,右手被捅了两刀。虽然抢救及时保住了手,可神经损伤严重,再也握不稳手术刀了。
当医生告诉我“以后不能再上手术台”时,我觉得天都塌了。我坐在病房里,看着自己缠满纱布的手,想起父亲的期望,想起自己多年的努力,忍不住号啕大哭。父亲赶来时,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蹲在病房门口,肩膀不停地颤抖。那天之后,他的咳嗽更严重了,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差。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垮,后来患上了严重的肺病,常年咳嗽,稍微动一下就喘得不行。他总说自己没事,可我知道,他是怕花钱,更怕给我添麻烦。最终,在我二十岁那年,父亲带着一身的遗憾和委屈,离开了人世。
父亲去世后,我无数次在梦里梦到他。梦里的父亲,有时穿着白大褂,在卫生室里给病人看病,笑着让我递听诊器;有时却坐在病床边,看着我缠满纱布的手,不停地叹气。每次从梦里醒来,我都泪流满面,心里充满了对父亲的愧疚和对命运的不甘。我总想着,如果当初父亲没有遇到那样的事,如果我没有被医闹刺伤,我们父女俩的人生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们父女俩的祈祷,也许是命运终于不忍心再折磨我们。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三年,我猛地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破旧屋顶,还听到了父亲在院子里和邻居打招呼的声音,那声音洪亮,没有一丝病态,是我记忆里年轻时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