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巨大的爆炸坑如同大地被剜出的溃烂伤口,兀自蒸腾着裹挟硫磺与焦肉恶臭的青烟。断壁残垣,碎石如兽牙嶙峋,死寂似浸透血水的裹尸布,沉甸甸地捂在坑底。连呜咽的山风都似被那毁天灭地的力量震碎了魂灵,只在坑心打着阴冷的旋儿,卷起细碎的灰烬与未散的硝尘,发出低哑如鬼魂磨牙般的“呜呜”声。

铁匠孙岩佝偻在废墟边缘,后背那件破旧的羊皮袄早已稀烂,露出底下血肉模糊、嵌满石渣的脊梁。他却像块被雷劈焦的老树桩,感觉不到疼。那双曾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珠,此刻浑浊得像两口枯井,死死钉在脚下深不可测的乱石堆上,仿佛要烧穿百万吨的土石,瞧见下面被活埋的阎罗殿。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截扭曲变形的熟铁撬棍,那是他吃饭的家伙,如今冰冷沉重,如同烧焦的废铁。

郎中白草仙瘫坐在一块棱角尖利的山岩上,原本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撕开了几道大口子,沾满泥浆和黑红的血痂。她随身带着的小药篓滚在脚边,里面珍贵的草药连同救命的金疮药,全混在泥浆里,糊成一团。她仰着沾满灰土的脸,望着头顶那片铅灰死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穹,眼神空茫茫的。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念着祖传的安魂方子,又像是在诅咒这吃人的山。偶尔,一滴浑浊的泪混着血丝,顺着她脸颊的沟壑砸在冰冷的石头上,洇开一小点深色。

乡勇头领周槐跪在几步外,双手徒劳地按压着李队长塌陷下去的胸口。李队长双目紧闭,脸如金纸,口鼻间只有一丝游丝般微弱的气息进出,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周槐腰间挂着的牛皮水囊破了,清水混着血水流了一地。他学过几手战场救急的把式,此刻却连一根止血的布条都找不周全,只能眼睁睁看着队长的生气在指缝里一点点漏光。

猎户张猛靠着另一块风化的巨石,头上胡乱缠着的布条早被血浸透,板结成硬壳,粘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他一条腿不自然地撇着,显然是刚才被爆炸气浪掀飞时摔断了骨头。剧痛让他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混着泥浆糊了满脸,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却只憋出野兽般的低喘。他那双惯于追踪猛兽的眼睛,此刻也失了神采,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麻木,死死钉在那片埋葬了马三姑和所有恐怖的巨大坟包上。

时间在凝固的绝望里,像生了锈的钝刀子,一点点割着人心。坑底阴冷彻骨,寒气顺着脚底板直往骨髓里钻。空气里是散不尽的硝烟、血腥,还有那股子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仿佛来自千年棺木深处的腐朽甜香。

“呃…呃…” 李队长喉咙里突然挤出几声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漏气的怪响。他灰败的脸上肌肉抽搐着,似乎想做出什么表情,眼皮剧烈地抖了几下。

“队长!撑住!” 周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嘶哑地喊着,按压的手更加用力,指节发白。

李队长的眼睛艰难地掀开一条缝,瞳孔涣散无光,茫然地对着虚空。他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吐出几个破碎的、带着血沫子的音节:

“…碑…血…眼…不能…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里硬挤出来的。

“…没死…只是…睡了…在…等…”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那涣散的瞳孔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致的惊骇,仿佛倒映出了什么无法言说的恐怖景象。随即,他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鸡喉被割断的抽气声,最后一点活气彻底断绝。眼睛依旧大大地睁着,瞳孔里凝固着死前那无边的恐惧,空洞地“瞪”着灰蒙蒙的天。

“队长——!” 周槐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嚎,双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瘫软在地,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最后支撑他的柱子,轰然倒塌。

张猛看着李队长死不瞑目的脸,看着周槐崩溃的模样,看着眼前这片如同地狱入口的巨大废墟,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低下头,用粗糙沾满泥血的大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如同濒死孤狼般的呜咽声,从他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不是为了自己那条断腿,是为了这彻头彻尾的无望,为了那些填了山腹的冤魂。

就在这绝望的悲泣声中——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无数细小锉刀刮擦着骨头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众人脚下的碎石深处响起!

声音不是来自一处!而是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从深埋的废墟之下、甚至从周围嶙峋的岩壁缝隙里同时传来!如同沉睡的尸虫被血腥唤醒,又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在亿万碎石之下,重新…汇聚、爬行!

这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密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张猛的呜咽和周槐的抽噎!

白草仙空洞的眼神骤然一缩,猛地从石头上弹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脚下的碎石,脸上第一次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骇!孙岩那佝偻的身躯也猛地绷直,布满血污的后背肌肉虬结贲起,手中那截废铁般的撬棍下意识地横在身前。

“阴虱!是阴虱!” 张猛猛地抬起头,脸上血泪模糊,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它们在动!在啃石头缝!在…在往上拱!”

仿佛为了印证他这声嘶力竭的嘶吼,众人脚边几块原本松动的碎石,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了一小块!紧接着,一片碎石覆盖的区域,如同底下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向上托举,肉眼可见地微微隆起!那令人头皮炸裂、骨髓发寒的“沙沙”声,正是从这些隆起的碎石下方密集地传出来!

“走!快离开这坑!” 白草仙嘶声喊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利和恐惧!她踉跄着想去拽瘫软的周槐。

迟了!

“轰隆隆——!!!”

一声沉闷如大地咆哮的巨响,并非来自脚下,而是来自众人头顶!坑壁一侧陡峭如刀削的山崖,毫无征兆地发生了恐怖的崩塌!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猛地推倒了擎天柱!无数巨大的、棱角狰狞的山岩、裹挟着黏稠湿冷的泥土、连同上面枯死扭曲的树木,如同咆哮的泥石怒龙,带着碾碎一切的毁灭气势,轰鸣着倾泻而下!瞬间将坑底众人唯一的生路——那个被炸塌形成的、通往坑外的斜坡——彻底冲垮、掩埋!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遮天蔽日的尘土,如同浑浊的死亡海啸,向坑底猛扑下来!

“趴下——!” 孙岩爆发出破锣般的嘶吼,那佝偻的身躯竟爆发出巨力,如同扑食的老熊,猛地将离他最近的白草仙死死按倒在身下!

周槐和张猛也凭着本能扑倒在地,用双臂死死护住头脸!

“轰隆隆隆——!!!”

泥石洪流如同发狂的远古巨兽,狠狠践踏在坑底!大地疯狂战栗!碎石如同冰雹般砸落!烟尘冲天蔽日,瞬间吞噬了一切光线和声音!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毁灭轰鸣和令人窒息的土腥!

滑坡仿佛持续了半辈子,才渐渐力竭平息。

当呛得人肺管子生疼的烟尘终于不甘心地缓缓沉降,露出坑底如同炼狱般的景象时——

生路已绝。巨大的泥石堆如同新坟的封土,死死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坑壁四周布满狰狞的新裂痕和滑塌的伤疤。坑底中央,靠近原来墓室核心的那片废墟,被泥石流粗暴地蹂躏过,覆盖上了一层湿冷粘稠、如同尸油般的厚厚泥浆。

白草仙被孙岩用后背死死护住,侥幸只受了些擦撞和震伤,但依旧咳得撕心裂肺,满嘴都是泥沙。周槐和张猛挣扎着从泥浆碎石里爬出来,浑身裹满泥浆,如同刚从坟里爬出的泥俑。孙岩的后背更是惨不忍睹,新增的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泥浆糊住,鲜血混着黑泥缓缓渗出,他却像毫无知觉,只是死死盯着那片被泥浆覆盖的废墟中心。

死寂,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沉重,重新笼罩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和一股…挥之不去的、冰冷的金属锈蚀气味。

“呃啊——!” 张猛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抱着那条断腿,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死灰,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泥浆滚落。“腿!腿骨里…有东西!在钻!在咬!”

白草仙挣扎着爬过去,用颤抖的手撕开张猛腿上被血泥糊住的裤管。只见那断骨处狰狞的伤口边缘,皮肉下竟诡异地鼓起几个细小的包!那包还在微微蠕动!仿佛有活物正在他皮肉之下疯狂地钻拱!更恐怖的是,那鼓起的小包周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破皮肉,钻出一根根寸许长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白色硬毛!

“嗬…嗬嗬…” 张猛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剧烈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寒意让他浑身筛糠般抖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腿上皮肉被顶破,看着那些冰冷的银毛如同淬毒的钢针般从血肉里疯狂滋生出来!速度比他爹王三刀当年暴毙时还要快!

“貂…貂骨咒!是那鬼貂的毛!” 白草仙失声尖叫,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它…它还在?!它在…在借人的血肉…还阳?!”

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尖叫——

那片被粘稠泥浆覆盖的废墟中心,毫无征兆地…蠕动起来!

覆盖的湿泥如同被煮沸般向上翻涌、拱起!紧接着,一只覆盖着流动银辉、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爪子,猛地刺破泥浆探了出来!那爪子小巧、锋锐,形态…与那守墓的银貂爪尖,分毫不差!

紧接着,第二只爪子!

然后,是一个小小的、笼罩在朦胧银辉中的头颅轮廓!

墨黑的眼珠尚未凝实,只有两点极其微弱、却带着初生凶戾的熔金光点,在银辉中明灭跳动!

一只全新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更加虚幻也更加不稳定的守墓银貂,正在埋葬一切的尸山血海之上,艰难地、顽强地…重新凝聚!那些从张猛血肉中钻出的银白硬毛,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吸引,微微颤抖着,指向那新生的银辉轮廓!

“沙沙沙…沙沙…”

那令人头皮欲裂的刮骨噬魂之声,再次从四面八方响起,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清晰!仿佛有亿万看不见的“阴虱”,正从地脉深处、从崩塌的岩石骨髓里爬出,贪婪地吮吸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恐惧和…新鲜的血肉精气,化作养料,哺育着那新生的冰冷守护之灵。

坑底,俨然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献祭场。绝望的祭品被深埋,新生的刽子手在尸骸上凝聚,而残存的活人,如同待宰的牲口,被困在这绝地深渊,聆听着那无处不在的、来自幽冥地府的…刮骨噬魂之音。

呜咽的山风重新在巨坑上空聚拢,盘旋不去,发出低沉如挽歌般的悲鸣。风吹散了些许烟尘,露出坑壁上那些在滑坡中新撕裂开的、深不见底的岩层裂隙。在那幽暗如墨的裂隙深处,隐约可见点点极其微弱、闪烁着同样冰冷银辉的…细小骨殖?它们如同地狱的星辰,密密麻麻地嵌在黑暗里,冷冷地注视着坑底这永无止境的…绝望轮回。

有来,无回。

死寂,终将被新的哀嚎撕裂。

而守墓的诅咒,如同这秦岭的龙脊,亘古长存,以血为食,以绝望为薪。

坑底成了冰冷的铁棺。

新生的银貂虚影在泥浆与尸骸之上浮沉,银辉流淌,如同淬毒的月华。两点熔金在墨黑的眼廓里明灭跳动,贪婪地汲取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与血肉精气。那无处不在的“沙沙”刮骨声,是亿万阴虱啃噬地脉、也为这新生的守护之灵献上的冰冷摇篮曲。

张猛蜷缩在冰冷的泥浆里,身体筛糠般剧颤。那条断腿已不成人形,皮肉被无数疯狂滋生的银白硬毛顶破、撕裂,像一块插满了冰冷钢针的烂肉。银毛根根挺立,闪烁着金属寒光,甚至能看清毛尖上凝结的细小血珠。剧痛和蚀骨的寒意如同无数冰针,从腿骨深处炸开,顺着血脉疯狂蔓延,冻结他的五脏六腑。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每一次痉挛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和破碎的内脏碎片。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撕扯中迅速沉沦,眼前只剩下那片流淌的银辉和两点熔金,如同地狱的灯塔。

“杀…杀了我…” 他破碎的哀求如同蚊蚋,混在牙齿打颤的咯咯声里,眼神涣散,只剩下求死的本能。

白草仙跪在他身边,双手沾满了他腿上冰冷的银毛和粘稠的血泥。她带来的草药、金针,甚至那点祖传的、据说能拔除阴毒秽气的“辟邪散”,此刻都成了无用的笑话。她捻起一根刚从张猛皮肉里钻出的银毛,指尖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和彻骨的寒意。那毛,非金非木,冰冷坚硬,仿佛凝聚了最纯粹的死亡。她看着张猛迅速被银毛覆盖、扭曲的身体,看着他那双渐渐失去人色、被痛苦和恐惧彻底吞噬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绝望,如同这坑底的寒气,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解不了。

救不活。

所有的手段,在这源自幽冥的诅咒面前,都成了孩童戏耍的枯草。

她沾满血泥的手指无力地垂下,指尖那根银毛无声地掉落在泥浆里。她抬起头,望向那片在废墟泥浆上沉浮凝聚的银貂虚影,望向坑壁裂缝中无数点闪烁的、同样冰冷的银骨微光。一股洞穿千古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这不是病,是咒。是烙印在这片死地龙脉深处、以血肉为食、以绝望为薪的…亘古诅咒。一代又一代,张把头、王三刀、柱子、月容、考古队、马三姑…还有眼前正在死去的张猛…都只是这诅咒轮回中,微不足道的祭品。她的药,她的方,在这跨越了无尽岁月的冰冷恶意面前,渺小得…不如一粒尘埃。

“嗬…嗬嗬…” 张猛最后发出一串无意义的抽气,身体猛地一挺,覆盖着银毛的脸颊肌肉扭曲成一个凝固的、极致的痛苦表情。他圆睁的眼珠里,最后一点属于活人的光泽彻底熄灭,只剩下两点空洞的、映照着坑底银辉的死寂。那些疯狂滋长的银毛,如同获得了最后的养分,瞬间覆盖了他整个头颅和脖颈,让他彻底变成了一具覆满冰冷银刺的怪物遗骸。

“猛子——!”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嚎,如同被踩断脖子的野兽,猛地从周槐喉咙里炸开!

他目睹了张猛从活人到怪物的全过程!那痛苦扭曲的脸,那疯狂滋生的银毛,那死不瞑目的空洞眼珠…这一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李队长的死,退路的断绝,这绝地的冰冷,以及眼前这活生生的人变成怪物的惨剧…所有的恐惧、绝望、愤怒和无法理解的疯狂,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周槐猛地从地上弹起,布满血丝的眼珠暴突,死死盯着那泥浆上沉浮的银貂虚影!那不是野兽!是邪祟!是吃人的妖魔!

“我操你姥姥的邪祟——!”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如同疯魔!他不再恐惧,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狂暴!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已经卷刃、沾满泥血的佩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掷向那团流淌的银辉!

“老子跟你拼了——!”

卷刃的钢刀带着周槐全部的恨意和疯狂,撕裂空气,直射银貂虚影!

然而,那刀在距离虚影尚有数尺之遥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壁!

“铛!”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金铁摩擦声!

钢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弹开,打着旋儿斜飞出去,“噗嗤”一声深深插入远处湿冷的泥浆里,只剩刀柄兀自颤动。

那沉浮的银貂虚影,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两点熔金冷漠地“瞥”了一眼疯狂嘶嚎的周槐,随即又转向那片埋葬一切的废墟,继续着它缓慢而坚定的凝聚。

这无视!这绝对的、冰冷的漠视!比任何攻击都更令人绝望!

“啊——!啊——!啊——!!!”

周槐所有的疯狂如同被抽空了力气,瞬间化为彻底的崩溃!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浆里,双手死死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指甲在头皮上划出道道血痕!他仰起头,对着铅灰色的、死寂的天空,发出了一声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边痛苦与绝望的哀嚎!

那哀嚎声在封闭的巨坑中回荡、撞击、叠加!如同无数冤魂齐声恸哭!凄厉!绝望!穿透了弥漫的烟尘,穿透了冰冷的岩石,直冲云霄!

就在这绝望的哀嚎响彻坑底的瞬间——

异变陡生!

坑壁上,那些在滑坡中新撕裂开的、深不见底的岩层裂缝深处,那些原本只是微弱闪烁的、如同地狱星辰般的古老貂骨银光,骤然…亮了起来!

不是一点两点!

是成百上千!密密麻麻!

如同被周槐那穿透千古的绝望哀嚎所唤醒!所共鸣!

无数点冰冷的银辉,在深沉的黑暗裂隙中同时亮起!光芒比之前炽烈了十倍!它们不再仅仅是微光,而是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骤然睁开!死死地“盯”着坑底!

紧接着,一阵低沉、悠远、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从每一条裂缝中…同时响起!

“呜——”

“呜——”

“呜————”

声音起初低沉如风穿过远古的骨笛孔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和死寂。随即,这声音开始汇聚、叠加、扭曲…如同无数个被深埋地底、禁锢了千年万载的怨魂,被这同源的绝望哀嚎所引动,挣脱了束缚,发出了积压了无数岁月的…痛苦呻吟!悲愤怒吼!不甘尖啸!

这声音不再是单一的呜咽,而是化作了亿万种绝望的合鸣!有被挖心掏肺的凄厉惨嚎!有被银毛噬骨的冰冷嘶鸣!有被永世禁锢的怨毒诅咒!有对血肉的贪婪嘶吼!…所有曾在这片死地陨灭、被诅咒吞噬的生灵,他们的痛苦、恐惧、怨毒、不甘…仿佛都被从冰冷的地脉和古老的骨殖中强行抽取出来,化作了这席卷坑底、撼动山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