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三分,周漾在第七次修改方案时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赤脚踩过满地设计稿,推开阳台门。楼下垃圾桶旁,穿黑色连帽衫的男孩正弯腰捡拾啤酒瓶碎片。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道裂缝刻在水泥地上。
"要帮忙吗?"
男孩猛地抬头。他左眉骨有道新鲜的伤口,血珠顺着睫毛将落未落。
1
急诊室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
"伤口需要缝合。"周漾按住男孩想扯纱布的手,"别动。"
消毒水味里混进一丝铁锈味。男孩的工装裤口袋里滑出张皱巴巴的传单——[地下乐队招募贝斯手]。
"陈逾白。"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的名字。"
周漾的剪刀停在半空。她看见他T恤领口露出的烫伤疤痕,形状像片枯萎的枫叶。
2
城市在梅雨季变成巨大的蒸笼。
周漾第27次经过地下通道时,陈逾白正在弹一首没有名字的曲子。他的贝斯背带用电工胶布缠着,音箱上摆着个塑料杯,里面零星躺着几枚硬币。
"好听。"周漾把伞斜过去,"像暴风雨前的海。"
陈逾白的手指停在琴弦上。雨声突然变大,有辆卡车碾过水洼,脏水溅上他破旧的帆布鞋。
"海是咸的。"他说。
周漾后来才知道,这句话是他全部的海的记忆——六岁那年父亲醉酒后把他按进洗碗池,说大海就是这样教人游泳的。
3
凌晨三点的便利店像艘夜航船。
陈逾白用冻柠茶罐贴着眉骨的伤口:"甲方又否了你的方案?"
"第七版了。"周漾把冰块按在发烫的眼皮上,"说不够有生命力。"
自动门叮咚打开,几个醉汉摇晃着走过货架。陈逾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体温透过衬衫袖口传来,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余温。
"你看。"他指向玻璃窗外。
环卫工人正踩着晨露清扫街道。有个穿芭蕾舞裙的小女孩偷偷捡起片落叶,别在扫地车把手上。
"这就是生命力。"陈逾白的手指很暖,"像海一样,看起来要吞没一切,其实永远在托起每片落叶。"
周漾望着他睫毛上的光斑,第一次发现那道疤其实更像浪花的形状。
4
拆迁通知贴在琴房门口那天下着冻雨。
陈逾白把贝斯塞进垃圾袋时,周漾正把设计稿一张张铺在积水上。墨水在雨中晕染开来,变成深浅不一的蓝。
"我辞职了。"她说。
陈逾白用打火机点燃房东留下的催租单,火光照亮他手腕内侧新文的音符。火苗即将舔到手指时,周漾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疼吗?"她问的是烫伤。
陈逾白摇头,反手扣住她的手指。他们身后,碎玻璃上的雨滴正折射出整个城市的灯火,像海面下沉默的星河。
5
多年后周漾在儿童医院墙上看到自己的设计——波浪形状的彩绘玻璃,阳光透过时会在走廊投下流动的光斑。
护士说生病的孩子们都喜欢伸手去接那些"海水"。
她走出医院时,有个穿皮衣的男人正在门口抽烟。他左手指尖有常年按弦留下的茧,眉骨上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像吗?"陈逾白弹掉烟灰,指向她身后流动的光之海。
周漾从包里取出皱巴巴的传单,泛黄的纸页上[地下乐队招募贝斯手]的字样依然清晰。她把它折成纸船,放进雨水积成的小洼。
正午的阳光突然变得很亮,纸船上的字迹在水光中晃动,像终于靠岸的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