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切步入正轨之后,高一的课程节奏明显加快,但课间短暂的十分钟,依旧是青春躁动释放的窗口。在宋清瑜和林叙所在的角落,“打二指”(石头剪刀布,赢家用两根手指弹输家手腕)成了六人小团体新流行的游戏。这游戏简单直接,充满小小的刺激和惩罚,也成了暧昧滋生的温床。
通常游戏围坐在宋清瑜和林叙的座位附近进行。赵磊是气氛担当,输赢都大呼小叫,被打时龇牙咧嘴;张远总想耍赖,常被大家群起而攻之,手腕被弹得通红;陈晓晓反应稍慢,常输,被打得委屈巴巴,喊着“轻点呀”;李思思则冷静观察,预判精准,输得少。宋清瑜和林叙的对决,往往吸引着最多的目光。
宋清瑜玩这个游戏时,内心拉扯得厉害。INFJ的敏感让她对肢体接触既隐秘渴望又本能退缩。她害怕输,怕疼,更怕在众人面前出丑,尤其是在林叙面前。她觉得自己戴着笨重的眼镜,穿着宽大不合身的校服,身材既不骨感也不婀娜(尽管只是青春期正常的匀称),站在那些明媚如朝阳、笑容甜美的女生旁边,像一株不起眼的含羞草。成绩是她最坚硬的盔甲,是她能昂首挺胸的资本。但在林叙面前,这份骄傲总显得有点虚张声势——她需要用这盔甲来掩盖心底那点“我不够好”的念头,仿佛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自卑湖面上。
然而,当她和林叙成为对手,一种心照不宣的“规则”悄然形成。
第一次输给林叙,宋清瑜认命地伸出手腕,手臂僵硬,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准备迎接那一下并不算重但足以让她窘迫的弹击。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她疑惑地抬眼,看到林叙并没有像对待赵磊或张远那样直接下手。他拿起自己脱下的校服外套,动作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细心,轻轻覆在了她伸出的手腕上。隔着那层柔软的、带着阳光和淡淡皂角气息的棉布,他的两根手指才落下来,极其轻巧地、几乎是珍重地“点”了一下。
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一次隔着布料的、带着明确保护意味的温柔触碰。
宋清瑜的心跳瞬间停滞,随即疯狂擂动,像要撞破胸腔。一股热流从被触碰的手腕处迅速蔓延至全身,脸颊滚烫。 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手腕处传来微弱的压力感,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滔天巨浪。她抬眼,撞进林叙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捉弄,只有一种澄澈见底的温和,以及一种…只对她流露的专注?
“哇哦~” 张远立刻怪叫起来,“林叙!你这区别对待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对清瑜就‘隔山打牛’,对我们直接‘物理超度’啊!”
“就是!重色轻友!必须请奶茶!” 赵磊跟着起哄。
陈晓晓和李思思也掩着嘴笑,眼神在两人之间暧昧地流转。
宋清瑜的脸“腾”地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她猛地抽回手,藏在桌子底下,指尖还残留着他校服布料的触感和那一点微弱的压力,灼热得惊人。 INFJ的高度敏感让她瞬间解读了起哄——是玩笑,却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她极力掩饰的自卑内核,将那点隐秘的悸动瞬间转化为难堪的羞耻。 他们是不是在嘲笑她?嘲笑林叙怎么会对她特别?这“特别”是出于怜悯吗?因为她看起来是六人组里最不起眼、最“需要照顾”的那个?她强撑着,用刻意提高的声调和一丝佯装的恼怒来武装自己:“张远!闭嘴!再胡说下次不借你书了!” 她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迁怒的情绪,飞快地瞪了林叙一眼,仿佛在责怪他这多余的“体贴”将自己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林叙却只是笑,那笑容坦荡又带着点少年人的狡黠,巧妙地化解了尴尬:“这叫基本礼仪懂不懂?你们一个个皮糙肉厚的,挨两下权当按摩了。人家宋同学能跟你们比?” 他这话半真半假,目光扫过起哄的男生,最后深深落在宋清瑜强装镇定却红得滴血的耳尖上,那眼神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无奈? 宋清瑜不确定,她只觉得自己伪装的盔甲在众人目光和他那温和的注视下,脆弱得快要片片碎裂。
“吁——!” 起哄声更大,却少了尖锐,多了善意的调侃。
此后,只要宋清瑜输给林叙,这个“隔衣打”就成了固定流程。无论旁人如何起哄,林叙都神色自若、近乎固执地重复那个动作。每一次,宋清瑜都心跳如擂鼓,脸颊滚烫。她努力把这解释为林叙对女生普遍的风度,或是同桌间一种特别的“友谊”。她不敢深想那动作里是否藏着别的意味,怕是自己想太多,怕那点隐秘的期待被戳破后,只剩下自作多情的难堪。那温柔的触碰像裹着蜜糖的毒药,让她既渴望又恐惧。 她甚至会在林叙伸出手时,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下意识地把手腕缩回一点,仿佛那层布料下的温柔比真正的击打更让她心慌意乱,更让她害怕暴露自己不堪一击的内心。
然而,旁观者的感受是真实的。李思思私下对宋清瑜说:“清瑜,我觉得林叙看你的时候,眼神特别专注,跟看我们不一样。好像…全世界就你一个人在发光似的。” 陈晓晓也点头:“他对你特别有耐心,帮你拿书收拾桌子,比对他自己还上心。你没发现吗?他给你递东西,指尖总会小心避开你的手。” 赵磊和张远更是时常挤眉弄眼:“叙哥,春天来了?” 林叙通常只是笑骂一句“滚蛋”,并不接茬,但眼神总会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飘向那个或低头看书、或强装镇定参与讨论的身影。
这些信息像羽毛一样持续地、恼人地搔刮着宋清瑜的心。骄傲让她想昂起头,告诉自己“我成绩好,值得被这样对待”,自卑却在她心底发出尖锐的冷笑:“他那么好,凭什么喜欢你?不过是照顾同学罢了,可怜你这个不起眼的书呆子!” 她像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在林叙靠近时,一边如饥似渴地汲取那点温暖,一边又条件反射般竖起无形的刺,将那点温暖连同可能的伤害一起推开。
………………………………………………………………
期中考试成绩公布,宋清瑜的名字高居班级第三,年级前五十。林叙理科依旧出色,但文科(尤其是语文和史地)严重拖累,总排名在中游徘徊。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宋清瑜的骄傲如同被注入强心针,瞬间膨胀到顶点。她感受到同学们投来的钦佩目光,班主任赞许的眼神。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下巴微扬, 玻璃板仿佛也被擦拭得铮亮坚固,将心底那点自卑暂时完美地反射、隐藏。成绩的光环让她短暂地眩晕,甚至产生一种错觉: 自己离林叙似乎也没那么远了,那由成绩、外貌、家境构成的鸿沟,似乎被这耀眼的分数填平了一些。
课间,林叙凑过来看她的成绩单,目光扫过她傲人的语文分数时,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叹:“厉害啊,宋大学霸!这古文阅读和作文…简直是碾压级的存在!” 他的笑容干净真诚,带着纯粹的欣赏,没有丝毫的嫉妒或距离。他甚至指着自己惨不忍睹、几乎空白的文言文默写部分,苦着脸,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近乎撒娇的懊恼:“求宋老师救命!这‘之乎者也’简直是我的克星,看一眼就头大。”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毫无防备地展露着苦恼的俊朗脸庞,宋清瑜心中那点因成绩而膨胀的骄傲,忽然像被一根细针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无声地、迅速地泄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酸涩的情绪。他的赞美和亲近如此自然、如此坦荡,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刚才那点因成绩而生的沾沾自喜显得如此刻意和…可笑。 他那么好,好到让她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成绩,在他眼里或许只是“还不错”,远不足以撼动那些根植于她心底、由无数个“不够好”累积而成的冰山。 他向她请教问题,那眼神里的信任和依赖是如此真实… 可这真实,会不会也掺杂着一丝对她这个“可怜优等生”的同情?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海。
她推了推眼镜,试图用这个习惯性动作掩饰瞬间的慌乱和眼底涌起的湿意,压下心头的波澜,尽量用一种刻意拉远的、近乎冷漠的平静语气说:“…运气好罢了,碰巧考的都是我背过的。 古文…多背几遍自然就熟了。” 她近乎粗暴地拿出自己的笔记,翻到古文部分,指尖用力地点着上面的注释,开始给他划重点,语速很快,语调平板,像一台没有感情的复读机:“重点实词虚词用法…特殊句式…还有这些必背篇目…自己回去抄十遍。”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低垂的头上,一个机械地讲得条理分明,一个虽然困惑于她突然的冷淡,却依旧听得认真专注。周围的喧闹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只有宋清瑜自己知道,那看似坚固铮亮的玻璃板内壁,正因她心底翻涌的寒意而迅速凝结起冰冷的水珠,模糊了外界的光影。 她渴望靠近那温润的光,又无比恐惧被那光看透内里的卑微与不堪。每一次他的靠近带来的温暖,都让她更深地意识到自己灵魂深处的冻土有多么坚硬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