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雾鲸号巨大的螺旋桨在海面下搅动起翻滚的白沫,船艏劈开的浪花在黄昏熔金的光线下如同碎裂的琉璃。艾莉娅趴在船舷边,栗色发丝被咸涩的海风拂起,星尘安静地蜷在她肩窝里,尾尖的淡蓝光晕随着呼吸柔和明灭。哈根站在稍后的位置,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渐渐深邃的靛蓝色海平线。威廉靠着桅杆底座,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块被海盐侵蚀的金属铭文,莱雅娜法杖顶端的柔光在暮色中稳定如灯塔,莉雅则在舰桥阴影里最后一次校准着机械臂的扭矩参数。

宁静,如同绷紧的弓弦。

“右舷四十度!不明物体高速接近!距离五链!!”瞭望台上,水手嘶哑的吼叫撕裂了黄昏的静谧。

威廉猛地抬头,眼中银灰色的数据流瞬间暴涨!熵能视界穿透逐渐暗淡的天光——在右舷方向的海平线下,一个庞大、规则、散发着强烈圣光能量反应的金属轮廓正撕裂海水,如同巨兽浮出深渊!

“战斗警报!全员戒备!”哈根的咆哮如同滚雷炸响在甲板上,霜狼战魂的虚影应激般在肩甲上凝聚。

太迟了。

一道刺目欲盲的炽白光束,毫无征兆地从那个浮出水面的钢铁巨影顶端激射而出!它撕裂空气,发出尖啸般的嗡鸣,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雾鲸号右舷前方不足五十米的海面上!

轰——!!!

不是爆炸,而是湮灭!被光束命中的海水瞬间汽化,形成一个直径十数米的巨大真空凹坑!周围的海水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掀起数十米高的环形水墙,裹挟着灼热的蒸汽和白沫,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拍向雾鲸号!

“稳住!!”哈根怒吼,双腿如同钢钉般扎进剧烈摇晃的甲板。巨大的冲击力让整艘船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船体向右舷猛烈倾斜!固定不牢的木桶、缆绳、工具如同玩具般被抛飞,砸在舱壁和护栏上,碎裂声不绝于耳。冰冷的海水混合着灼热的蒸汽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瞬间浇透了甲板上的每一个人。

艾莉娅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在湿滑的船舷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星尘发出惊恐的尖鸣,爪子死死勾住她的衣襟才没被甩飞。她挣扎着抬头,透过弥漫的水汽和蒸汽,看清了来袭者。

那是一艘造型狰狞的钢铁战舰。船体线条锐利如刀,覆盖着厚重、闪烁着冷光的银白色装甲,装甲表面蚀刻着繁复的荆棘与十字圣纹。船艏高耸,形似一顶巨大的尖顶主教冠,而刚才那道毁灭光束,正是从冠冕中央一枚巨大的、缓缓旋转的菱形水晶中射出——信仰棱镜!船身两侧,三排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巨兽的獠牙,缓缓调整着角度,冰冷地锁定了挣扎中的雾鲸号。一面巨大的、绣着燃烧圣焰与十字徽记的猩红旗帜,在战舰主桅上猎猎作响。

圣辉十字号!圣廷的审判之舰!

“是圣廷的净世舰队!该死,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位置?!”威廉抹去脸上的海水和鼻血,熵能视界疯狂扫描着那艘钢铁怪物,“能量护盾全开!核心在船艏棱镜!炮口充能中,第二轮齐射准备!”

“左满舵!全速!规避炮击!”哈根对着传声筒咆哮,同时冲向船艏的防护法阵控制核心。莱雅娜早已高举法杖,深蓝色的水幕以她为中心迅速扩张,试图包裹住整艘雾鲸号。

嗡——!

圣辉十字号两侧的炮口同时亮起刺目的白光!数十道光束如同神罚之矛,撕裂昏暗的海空,交织成一张毁灭的光网,朝着雾鲸号笼罩而下!

“来不及了!”莱雅娜脸色煞白,水幕只来得及覆盖住船体后半部分。

莉雅动了!她的身影快如鬼魅,机械左臂瞬间弹出数根带有能量接口的金属探针,狠狠插入船艏甲板预留的防御节点!湛蓝色的潮汐能量纹路瞬间在甲板表面亮起,一道半球形的、由无数六边形能量蜂巢结构组成的临时护盾在船艏前方仓促成型!

轰!轰!轰!轰!

密集的光束狠狠撞在能量护盾上!爆鸣声震耳欲聋!护盾表面剧烈扭曲,被命中的蜂巢结构瞬间过载、碎裂、化为飞溅的能量火花!几道漏网的光束擦着船体掠过,在侧舷厚重的钢板上犁出深红的熔融沟壑,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护盾强度急速下降!能量节点过载!”莉雅的机械臂关节处爆出大团电火花,她的身体因为承受着巨大的能量反冲而微微颤抖。

“哈根!”莱雅娜的喊声带着惊惶。

哈根已经扑到了船艏的防护法阵核心——一个嵌入甲板的古老金属圆盘前。他毫不犹豫地将双掌按在冰冷的圆盘表面,口中发出低沉的、带着远古韵律的战吼!

“以吾血为引,霜魂为骨!骸骨武装——开!”

嗡——!

刺骨的寒光从他掌心与圆盘接触处爆发!冰蓝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整个金属圆盘,进而顺着甲板预设的能量凹槽疯狂扩散!覆盖他全身的霜狼战魂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变得更加凝实,并开始向下沉降、融入甲板!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冻结变形声响彻船艏!雾鲸号标志性的巨大撞角以及周围大片的船艏装甲,在刺目的冰蓝光芒中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厚重的金属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扭曲、增生、塑形!转瞬间,一尊高达五米、狰狞无比的冰霜巨狼颅骨覆盖了整个船艏!巨狼空洞的眼窝燃烧着幽蓝的灵魂之火,巨口张开,露出由无数尖锐冰晶构成的獠牙!一层厚达半米、晶莹剔透、布满荆棘状骨刺的寒冰装甲覆盖了船艏最脆弱的区域!

骸骨武装·霜魂船首像!

“吼——!”哈根与船首像仿佛融为一体,发出一声震动灵魂的咆哮!巨狼口中喷吐出极寒的冰霜吐息,正面撞上了圣辉十字号紧随而至的第二轮主炮齐射!

嗤——!!!

冰与光的湮灭!炽热的光束在极寒的吐息中艰难突进,能量被疯狂消耗、迟滞,最终在距离船艏装甲不足十米处彻底消散!但冰霜吐息也被抵消大半,哈根身体剧震,覆盖船艏的冰晶装甲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强行将骸骨武装与舰船结合,负荷远超想象!

“威廉!弱点!”哈根的声音带着力竭的嘶哑。

“棱镜充能间隙!右舷第三炮位下方装甲接缝!能量流动最紊乱!莉雅!”威廉的双眼血流如注,熵能视界超负荷运转,死死锁定圣辉十字号庞大的身躯。

莉雅没有回应。她的机械臂早已切换形态,前臂装甲滑开,露出一门造型粗犷、炮口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肩扛式冲击炮。她半跪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机械腿的磁力吸附装置死死锁住钢板,炮口随着威廉的指引,以非人的稳定度微微调整。

“潮汐过载…发射!”

嗡——轰!!!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深蓝色能量光束,撕裂混乱的海空,精准无比地轰击在圣辉十字号右舷威廉所指的位置!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圣辉十字号厚重的银白装甲被硬生生撕裂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金属碎片混合着内部零件和殉爆的火光喷涌而出!船体猛地向左侧倾斜,炮击的节奏瞬间被打乱!

“干得好!”莱雅娜精神一振,法杖光芒大盛,努力修补着摇摇欲坠的水幕护盾。

然而,圣辉十字号船艏的主教冠上,那枚巨大的信仰棱镜,却在此刻停止了旋转。棱镜内部,如同有粘稠的、散发着恶意的暗紫色液体在缓缓注入,将原本纯净的圣光污染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淤血般的紫红色!

“那是什么?!”艾莉娅抱着星尘,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是熵能污染!他们在强行污染棱镜能量!”威廉的声音带着惊恐,“他们要发动精神攻击!小心!”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粘稠到令人窒息的能量波动,猛地从污染后的信仰棱镜中扩散开来!它如同瘟疫般瞬间笼罩了整片海域,无视了物理的护盾,直接穿透了雾鲸号的船体!

艾莉娅只觉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无数混乱、亵渎、充满绝望的画面强行塞入她的脑海:燃烧的村庄、在圣光中融化的深海守望者、被根须缠绕扭曲的秽血祭司…莱雅娜闷哼一声,法杖顶端的光芒剧烈摇曳,她看到了那些被投入信仰棱镜基座的、饱含痛苦的魂能液体…哈根眼前幻象丛生,胸口的旧伤仿佛被无形的爪子再次撕裂,耳边是战友临死前的哀嚎…威廉的熵能视界被彻底扭曲,无数尖叫的灵魂数据流冲击着他的精神防线…连莉雅精密运转的机械心智也受到了干扰,系统警告的红光在视觉界面上疯狂闪烁!

圣辉十字号上,一个宏大而冰冷、如同千万人齐声祷告又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借助棱镜的扩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迷途的羔羊…投入圣光的熔炉…洗刷尔等被深渊玷污的灵魂…唯有…净化!”

这声音带着难以抗拒的蛊惑力,诱使着人放弃抵抗,拥抱那看似温暖的、实则致命的“净化”光芒。几名意志稍弱的水手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安详微笑,如同提线木偶般朝着船舷边缘,朝着圣辉十字号的方向蹒跚走去!

“醒过来!”莱雅娜咬破舌尖,剧痛让她获得一丝清明,法杖重重顿地!一圈蕴含清醒意志的蓝色波纹荡漾开来,勉强驱散了一小片区域的蛊惑力场。

但杯水车薪!污染棱镜的紫红色光芒越来越盛,精神侵蚀如同滔天巨浪,一波强过一波!雾鲸号如同陷入泥沼,速度骤降,船体上的防御光芒明灭不定,摇摇欲坠!

就在这危急关头,艾莉娅肩头的星尘猛地炸毛!小家伙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而愤怒的鸣叫!它尾尖那圈淡蓝色的星尘光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一圈纯净、柔和、带着无尽生命气息的乳白色光晕,以星尘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光晕如同温暖的潮汐,温柔却坚定地冲刷过整艘雾鲸号!所过之处,那粘稠污秽的精神污染如同积雪消融!船员们眼中空洞的安详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后怕的惊悸和清醒的愤怒!混乱的幻象和亵渎的低语被强行驱离脑海!

星尘净化领域!

“星尘…”艾莉娅惊喜地看着肩头光芒四射的小家伙,她能感受到小家伙体内那股纯净力量正在与污染棱镜的力量激烈对抗。

“好机会!干扰它!集中火力攻击棱镜!”威廉强忍着头颅欲裂的剧痛,熵能视界死死锁定那枚被暗紫色污染能量包裹的核心棱镜!

哈根怒吼一声,船艏的冰霜巨狼颅骨再次张开巨口,凝聚起更加刺骨的寒冰吐息!莉雅的机械臂再次亮起过载的蓝光!莱雅娜则将法杖指向天空,呼唤着纯净的水元素!

然而,圣辉十字号似乎被星尘的净化力量彻底激怒!那枚巨大的、被污染成紫红色的信仰棱镜,能量波动骤然提升到极限!棱镜内部,暗紫色的熵能如同沸腾的毒血,疯狂旋转、压缩!

“亵渎圣光者…赐予尔等…永恒的安眠!”冰冷的声音宣判。

一道比之前粗壮数倍、完全由凝练的暗紫色熵能构成的光柱,如同地狱睁开的魔眼,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撕裂空间,朝着雾鲸号船艏——朝着刚刚释放完净化领域、光芒略显黯淡的星尘和抱着它的艾莉娅——狂暴轰来!

速度!力量!纯粹的毁灭!远超之前任何一次攻击!

哈根的冰霜吐息刚刚喷出就被湮灭!莉雅的冲击炮能量束如同泥牛入海!莱雅娜的水幕护盾如同薄纸般破碎!所有攻击在这道熵能主炮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死亡的气息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不——!”哈根目眦欲裂,想要再次催动骸骨武装,但船艏的冰晶巨狼颅骨已经布满裂痕,濒临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艾莉娅看着那毁灭一切的紫色光柱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极致的恐惧反而让她脑中一片空白!怀中的星尘发出微弱的哀鸣,尾尖光晕明灭不定。绝望中,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不是去挡,而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冲动,猛地按在了脚下剧烈震颤的甲板上——按在了那冰冷、古老、布满铆钉的雾鲸号龙骨之上!

嗡——!!!

一股深沉、浩瀚、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悸动,猛地从她掌心接触的龙骨处爆发!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强行唤醒!

整个雾鲸号,从船艏到船尾,所有的金属构件、管道、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共鸣嗡鸣!一道无法形容的、介于青铜与暗金之间的厚重光芒,瞬间从龙骨深处透射而出,沿着船体结构疯狂蔓延!船身表面斑驳的锈迹和伤痕,在这光芒中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扭曲、蠕动,浮现出无数复杂、古老、非人理解的巨大符文!

这些符文流淌着难以言喻的力量,在船艏哈根骸骨武装形成的冰霜巨狼前方,瞬间交织、凝聚!

一只巨大无比、冷漠、威严、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青铜巨眼,凭空睁开!

这只巨眼的结构复杂到超越凡人的理解,无数细小的、如同星轨般的同心圆环嵌套旋转,中心是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竖瞳!它平静地“注视”着那狂暴袭来的熵能主炮,没有愤怒,没有波动,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当那毁天灭地的熵能光柱撞上这只青铜巨眼的瞬间,就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有能量湮灭的闪光,没有冲击波的扩散,只有那片被巨眼凝视的空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彻底“抹除”的绝对虚无。

圣辉十字号上,那宏大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神代之眼?!这不可能!第七枚骸核…竟在…”

话音未落,雾鲸号船艏那只由骸骨武装凝聚的冰霜巨狼,仿佛受到了那青铜巨眼力量的加持,仰天发出无声的咆哮!它布满裂痕的身躯瞬间修复、凝实,口中的冰霜吐息不再是单纯的寒气,而是混杂了无数细碎跳动的青铜色电弧!

轰——!!!

一道缠绕着古老青铜电光的冰霜洪流,如同跨越时空的审判,狠狠轰击在圣辉十字号船艏那枚巨大的信仰棱镜上!

咔嚓——轰隆!!!

刺耳的碎裂声和剧烈的爆炸声同时响起!圣辉十字号引以为傲的信仰棱镜,在融合了神代之力的冰霜吐息下,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轰然炸裂!无数棱镜碎片混合着灼热的金属和污秽的熵能残渣,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整个船艏的主教冠结构被炸得面目全非,露出内部扭曲燃烧的管道和舱室!

圣辉十字号如同被斩首的巨兽,庞大的船体在海面上剧烈地抽搐、倾斜,失去控制的炮火漫无目的地射向天空和四周的海水,引发混乱的殉爆!猩红的圣焰旗帜被爆炸的气浪撕裂,燃烧着坠入大海。

笼罩海面的精神污染力场瞬间溃散。

雾鲸号上,船体表面的古老符文和那只冷漠的青铜巨眼缓缓黯淡、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骸骨武装形成的冰霜巨狼也耗尽了力量,化作点点冰晶消散,露出下面伤痕累累的船艏装甲。甲板上死寂一片,只有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和远处圣辉十字号垂死的呻吟。

艾莉娅瘫坐在湿冷的甲板上,右手掌心传来阵阵灼痛,一个与刚才船体符文同源的、微缩的青铜眼状印记在她掌心一闪而逝。她低头看着怀中疲惫不堪、光芒黯淡的星尘,又抬头望向一片狼藉的船艏,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掌上。

“第七枚…骸核?”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呓语。

哈根拄着战刃,喘息着,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远处燃烧的圣辉十字号残骸,又缓缓移向艾莉娅和她掌心残留的微弱痕迹,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风暴将至的预感。

海风呜咽,卷着硝烟与血腥,吹向未知的深渊。雾鲸号的航迹前方,阴影愈发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