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那只布谷鸟挂钟，在晚上七点准时叫了七声，清脆得像一声声嘲讽。
我叫温简，今天是我二十七岁的生日。
桌上摆着我亲手做的四菜一汤，是他最爱的口味。那道松鼠鳜鱼，光是改刀和炸制就花了我一个下午。旁边那瓶82年的拉菲，是沈修然上周为了补偿我，随手从酒柜里拿给我的。他说：“小简，这周六一定好好给你过生日，什么事都推掉。”
我信了。就像过去七年的每一天一样，我选择了相信他。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下午三点，沈修然发的：“会议临时延长，晚点到。”
“晚点”是个很玄妙的词。在沈修然这里，它可以是一小时，也可以是半个世纪。
我给他发了条微信：【到哪了？菜快凉了。】
石沉大海。
我给他打电话，听筒里传来那个冰冷又熟悉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一遍，两遍，三遍。
我自嘲地笑了笑，放下了手机。不用猜也知道，电话那头是谁。
林诗雅。沈修然放在心尖尖上七年，碰不得，说不得的白月光。那个只要一根手指头破了皮，沈修然就能立刻抛下上亿的合同，跨越半个地球飞过去哄的女人。
而我呢？我是他公开承认的正牌女友，是外人眼中即将嫁入豪门的温婉贤淑的温小姐，也是那个永远排在林诗雅、排在他所有工作之后的，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我像个最虔诚的信徒，试图用温柔和顺从，捂热他那颗不属于我的心。我学会了他爱吃的所有菜式，熟悉他所有衬衫的尺寸，甚至能在他皱眉的瞬间，就知道他是在为公司股价烦心，还是又在担心远在国外的林诗雅是不是受了委屈。
我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可我忘了，金石尚有心，而沈修然的心，早就给了别人。
“叮咚——”
手机响了，不是沈修然，而是我的闺蜜许诺。她发来一张截图，是林诗雅最新的朋友圈。
照片里，林诗雅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坐在一家高级餐厅的钢琴前，笑得温婉动人。而她身后，那个穿着高定西装，正满眼宠溺地看着她的人，不是沈修然又是谁？
朋友圈的配文是：“谢谢修然哥，从天而降，陪我过了一个最完美的生日。”
原来，今天也是林诗雅的生日。
原来，他的“会议延长”，他的“晚点到”，他的“通话中”，都是为了给另一个女人创造一个完美的、从天而降的惊喜。
而我，和这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不过是他这场完美爱情剧本里，一个被随手按了静音的、可笑的背景音。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七年的青春和爱恋，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彻尾的笑话。
我站起身，机械地将桌上的饭菜一一倒进垃圾桶。那条我花费了最多心血的松鼠鳜鱼，掉进去的时候，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像是我那颗摔碎的、无人认领的心。
做完这一切，我走进卧室，从衣柜最深处拖出一个行李箱。这个箱子，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用，却又一次次因为他偶尔的温柔而放了回去。
这一次，不会了。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璀璨如星。而我所在的这间顶层公寓，像是被世界遗弃的孤岛。我拉开窗帘，想最后看一眼这座我爱了七年的城市，却闻到了一股越来越浓烈的、刺鼻的焦糊味。
楼下，隐约传来了嘈杂的惊呼声和消防车的鸣笛声。
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刻冲到门口，拧动门把手。
滚烫的温度从金属把手传来，烫得我猛地缩回了手。门外，浓烟正从门缝里疯狂地涌进来。
火灾。
我瞬间慌了神，立刻跑回房间找到手机，颤抖着拨出了那个我刻在骨子里的号码。
这一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沈修然！”我带着哭腔大喊，“着火了！我们家着火了！我出不去！”
电话那头，传来他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林诗雅娇弱的咳嗽声：“温简，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今天是诗雅的生日，我不是跟你说……”
“我没有！”我歇斯底里地打断他，“真的着火了！烟好大，我好害怕！你快来救我！”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然后，我听到林诗雅的声音插了进来：“修然哥，我的哮喘好像要犯了……我好难受……”
下一秒，沈修然的声音变得冷酷而决绝：“温简，我最后说一次，别闹了。诗雅的病不能拖。你自己打119吧。”
“嘟……嘟……嘟……”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浓烟呛得我不住地咳嗽，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说，让我自己打119。
在他心里，林诗雅的哮喘，比我的命还重要。
七年的感情，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可以随意打断的、无理取闹的把戏。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蜷缩在墙角，感受着空气越来越稀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原来，心死，是这种感觉。
也好。死在这场火里，也算是给我这七年愚蠢的爱恋，一个足够惨烈的收场。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和沈修然在一起的七年。
大二那年，我在图书馆里第一次见他。他穿着白衬衫，站在一排排书架前，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心跳失控的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学生会主席，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男神。而他那时，正在追林诗雅。林诗雅是音乐系的系花，骄傲得像一只白天鹅。
我把自己的爱恋，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直到毕业前夕，林诗雅拒绝了沈修然的告白，选择出国深造。沈修然在酒吧里喝得烂醉，抱着我，一遍遍地喊着林诗雅的名字。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成了他的女朋友。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林诗雅的“代餐”。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好，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我。
我陪他创业，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我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和奖学金支持他。公司走上正轨后，我放弃了自己成为珠宝设计师的梦想，退居幕后，为他打理好生活的一切，让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在商场上拼杀。
他的胃不好，我学着煲各种养生汤。他睡眠浅，我会在他床头放上助眠的香薰。他喜欢穿纯棉的白衬衫，我便将他所有的衬衫都手洗熨烫，确保每一件都柔软如新。
我将自己活成了他的影子，一个没有自我，没有喜怒的、完美的附属品。
朋友们都骂我傻，说我作践自己。可我总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七年，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该被我捂热了。
可我错了。沈修然的心，不是石头，是冰山。一座只为林诗雅融化的冰山。
林诗雅在国外，偶尔发一张朋友圈说想念家乡的桂花糕，沈修然就能立刻订最早的航班，飞去那家百年老店，亲自打包好，再跨国人肉快递过去。
林诗雅说自己租的公寓灯泡坏了，他能隔着时差，耐心地视频教她一个小时怎么换灯泡，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而我呢？我发高烧到三十九度，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打点滴，他只是在微信上回了一句“多喝热水”。我开车在路上被追尾，吓得浑身发抖，他却因为要参加一个林诗雅也会出席的线上酒会，让我“自己叫保险公司处理”。
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堆积成了我心中摇摇欲坠的失望。我一次次地为他找借口：他太忙了，他压力太大了，他只是不善于表达。
直到今天，这场火，这通电话，才让我彻底清醒。
他不爱我。从来都没有。
我不过是他寂寞时的一个消遣，是他向外界展示自己“专情”形象的一个道具。一旦正主出现，我这个道具，就可以被毫不犹豫地丢弃。
浓烟越来越呛人，我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求生的本能让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卫生间，用湿毛巾捂住口鼻。
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上还亮着。我挣扎着划开，看到了许诺发来的第二张截图。
那是沈修然刚刚更新的朋友圈。
他抱着林诗雅，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林诗雅靠在他的怀里，脸色苍白，看起来楚楚可怜。
沈修然的配文，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插进了我的心脏。
他说：“为爱焚身，在所不惜。我的女孩，以后有我。”
为爱焚身……
他抱着另一个女人，在朋友圈里宣告着他的深情。
而我，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正真真切切地，被困在一场大火里，即将为他那可笑的爱情，焚身而死。
多么讽刺。
我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混合着烟灰，在脸上划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原来，一个人可以绝情到这种地步。
原来，七年的付出，真的可以一文不值。
意识的最后，我仿佛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了这间公寓里所有关于我的痕迹。那些我精心挑选的窗帘，我用心打理的花草，我为他画的设计稿……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灰烬。
也好。
沈修然，从今往后，我与你，两不相欠。
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