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径直去了母亲居住的荣禧堂。
院子里,几个小丫鬟正围着母亲身边最得力的红姑,七嘴八舌地问着“大爷”的事情,脸上满是好奇与兴奋。
红姑已是五十上下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褐色缠枝纹褙子,面容严肃,是府里的老人,也是母亲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最是稳重不过。
见到我进来,小丫鬟们吓得噤声,慌忙垂手退到一旁。
红姑上前行礼,神色间也带着一丝未褪的惊疑:“老爷。”
我略一颔首,目光扫过那些不安分的丫鬟,声音不高,却带着寒意:“都没事做了?聚在这里嚼什么舌根?”
丫鬟们如蒙大赦,又战战兢兢地散了。
我这才对红姑道:“红姑,随我进来,母亲今日情绪激动,你需得好生看顾。”
进了内室,母亲正由两个小丫鬟伺候着净面,眼睛哭得红肿,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菩萨保佑,我就知道我的望山福大命大……这下好了,我们陈家真正的长孙回来了……”
我挥退丫鬟,室内只剩下我、母亲和垂手侍立的红姑。
母亲见到我,立刻拉住我的手:“望宗,你看到了吗?是你大哥!他真的回来了!咱们家这是双喜临门啊!”
我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脸上并无喜色,只有一种沉痛的凝重。
“娘,儿子知道您高兴。骨肉团聚,确是喜事。”
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低沉而严肃,“但您想过没有,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母亲愣住了:“望宗,你……你这是什么话?你大哥回来,怎么就是灾祸了?”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红姑,沉声道:“红姑,你是府里的老人,最知轻重,你来回母亲。
如今京城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户部尚书府?
有多少人,盼着我陈望宗行差踏错,好把我从这位置上拉下来?”
红姑曾经是宫里的老人,深知其中艰险。
她闻言,脸色也白了白,上前一步,低声对母亲道:“老夫人,老爷说得是,如今咱们陈家,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是站在悬崖边上,不知多少人眼红老爷的位子,就等着抓咱们家的错处呢。”
我接过话头,语气愈发沉重:“娘,您得了诰命,是因为我陈望宗是户部尚书,是因为我们陈家‘忠孝传家’,门风清正!
可您想想,若此时传出,死了十五年的大哥突然‘复活’归来,还要为带回来的商贾之女,逼迫守节多年的原配让出平妻之位,这话传出去,外人会怎么说?”
我盯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顿:“他们会说,我们陈家欺君罔上!
当年大哥‘尸骨无存’,朝廷是有备案的,如今活生生一个人回来,如何向官府、向朝廷解释?
若被有心人参上一本‘隐匿人口,混淆视听’,我这顶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
您这诰命封君的荣耀,朝廷可是能赐,也能收的!”
母亲的手猛地一抖,脸色瞬间煞白:“收……收回去?”
“岂止是收回诰命!”我加重语气。
“他们会嘲笑我们陈家是‘泥腿子’出身,不懂礼数,家风混乱,兄不兄,弟不弟,闹出这等嫡庶不分、宠妾灭妻的丑闻!
到时候,我们全家都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我这些年苦心经营的门楣,将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