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打开抽屉,取出密封袋,那粒银珠在透明薄膜里滚动,翅膀边缘的焊点闪着冷光。我把它倒在掌心,用指尖捻动,银珠与掌纹摩擦,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像雪粒落在铁皮屋顶。恍惚间,我看见许蔷站在天台,胸针被风吹得翻转,银翅反复拍击她的锁骨,像要做最后一次徒劳的飞翔。我握紧拳,银珠嵌进皮肉,疼得确切,却让我安心——至少这一刻,它不会飞走,也不会开口。窗外开始下雨,雨点砸在空调外机上,叮叮当当,像无数细小的铁锤,要把世界敲成更薄的壳。我走到窗前,看见老楼在雨幕里扭曲,像一张被水淋湿的照片,边缘正悄悄溶化。第十一级台阶应该也被雨水泡着,木头喝饱后,会翘得更高,像一块拒绝愈合的痂。

小刘被停职了,因为执法记录仪缺了两分钟。他坐在备勤室,制服领口扯开,露出锁骨上方一道新鲜的抓痕,是女朋友留下的,还是他自己用指甲抠的,没人问。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接过,没喝,只是紧紧攥着,瓶身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像骨头在风里轻响。“沈哥,”他嗓子发干,“那两分钟我去了B楼,可我记得没开录,怎么就成了设备老化?”我拍拍他的肩,掌心感觉到他肌肉的颤抖,像摸到了一只被电击的鸟。“记忆也会老化。”我轻声说,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一个孩子入睡。他抬头看我,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张被红笔划满叉的考卷。“可我明明看见你——”我指尖一紧,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矿泉水瓶被捏爆的脆响,水溅在他裤脚,像一摊来不及清理的罪证。我蹲下去,捡起瓶盖,塑料边缘割破指腹,血珠渗出,与瓶身残留的透明液体混合,变成淡粉色的黏液,像稀释的悔恨。我低声补完他的话:“你看错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足够把剩下的疑问,连同他尚未出口的指证,一起按进水里,按进黑暗,按进再也浮不起来的深处。

夜里十一点,我驱车回到老楼。雨停了,空气里浮着一层薄薄的土腥味,像刚被翻开的墓。整栋楼只剩两三扇窗亮着,光斑贴在黑暗里,像被撕开的邮票,背面写着无人拆阅的地址。我抬手看表,十一点零六分,距离许蔷死亡已过去整整一百七十八个小时。数字在脑海里自动换算成秒,像一枚枚硬币被投进深井,发出空洞的咚鸣。我一级级上楼,脚步刻意放轻,却仍惊动了感应灯,昏黄的光在头顶摇晃,像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烛。第十一级台阶果然翘起更高,边缘离地近一厘米,雨水与血水共同浸泡后的颜色,像一块被反复咀嚼的槟榔,暗红里透出黑。我蹲下去,用手机背光照,看见木纹间浮起细小的气泡,像无数微型的眼球,正悄悄观察我。我伸手按压,气泡破裂,发出极轻的“啵”,像谁在耳边发出一声笑。那笑转瞬即逝,却让我脊背一凉,仿佛黑暗里真有谁站着,用没有瞳孔的眼睛,看我如何完成这场独角戏。

我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刀,刀刃弹出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像给某段乐章定下拍子。刀尖沿着台阶边缘慢慢切入,软木遇刃,发出细碎的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猫。木屑飞起,落在我的鞋面,像一场袖珍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