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把姚佳的证词附卷,领导皱眉,说“细节再核”,却没人提再审陆鸣。陆鸣的死像一块巨石,砸进湖面,激起的水花很快平复,只剩湖底暗涌。我去看守所交接遗物,他的指甲缝里还留着干涸的血迹,像几条黑色的小河,流向未知。管理员递给我一只塑料袋,里面是他的T恤、钥匙、半包红双喜。T恤领口有淡淡的香水味,和姚佳身上的一样,甜得发腻,像过期的水果。我签字,笔迹工整,像在给一段人生盖棺定论,却不知道自己也在被同一支笔,写进另一段人生。

夜里,我回到老楼。门卫室的小电视在放老港片,枪声、笑声、哭声混在一起,像一锅煮烂的情绪。我上楼,一级、两级……十级,然后跨过门槛,第十一级。血已被刮走,但木纹深处仍留着暗红,像一块胎记,长在楼的咽喉。我蹲下来,用手机光照,在缝隙里发现一粒小小的银珠,是胸针上的装饰,翅膀边缘的焊点。我捏起来,指腹被划破,血珠冒出,与旧血重叠,竟分不清谁是谁的延续。我把银珠放进口袋,像揣起一颗未爆的雷,也知道,它迟早会在某个时刻炸响,把现在的平静炸得粉碎。

声控灯突然灭了,黑暗像一堵墙,猛地拍在脸上。我站着没动,听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有人在空楼里敲鼓。鼓点里混进另一个声音,极轻,却清晰——水滴,落在第十一级台阶,滴答、滴答,像秒针被无限放大。我摸向声源,指尖触到一块潮湿,木头因吸水而微微鼓起,边缘翘曲,像要挣脱整段楼梯的束缚。我忽然想起许蔷说过,软木吸水后就会这样,一旦翘了,就再也压不平。那时她蹲在203室门口给李奶奶量血压,袖口卷到小臂,淡青色血管在皮肤下静静流淌,像一条不愿惊扰任何人的河。如今这条河终于决堤,冲垮了她的岸,也冲垮了我用冷静筑起的堤。我把掌心贴在那片翘曲上,仿佛这样就能抚平它,却摸到更多木刺,尖锐地扎进皮肤,疼,却舍不得松。黑暗中,我听见自己说:“快了,就快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句咒语,给即将到来的风暴,揭开第一页。

3 第三章 银珠之谜

姚佳的红裙子在走廊尽头一晃,像一簇火被门缝夹灭。我回到办公室,把她的证词摊在台灯下,纸页被照得透亮,纤维里仿佛藏着无数细小的眼睛。便利店监控的截图附在后面,陆鸣的脸笼在关东煮蒸腾的热气里,像一枚被水渍晕开的旧邮票,边缘模糊得恰到好处。我盯着右下角的时间码——00:20:17——与法医推定的死亡区间只差四十分钟。四十分钟,足够一个人从老楼往返,也足够一把折叠担架被拆开、被烧毁、被冲进下水道。我拿起笔,在“40”这个数字周围画了一个圈,又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卷宗里“折叠担架”被划掉的位置,墨迹浓得几乎要滴下来,像一汪小小的黑潭。

老梁打来电话,声音黏着一夜未睡的沙哑:“角度报告又被退回来了,技术室说数值异常。”我嗯了一声,听见他在那头翻纸,纸张发出清脆的裂声,像骨头被折断。“我重新测了抛距,还是超了1.5°,除非死者会飞。”老梁笑了一下,笑声却像被掐住脖子的鸟,短促而干瘪。我安慰他:“也许风大。”他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嗓子:“那天夜里风速2.3米每秒,逆风,怎么帮得了她?”我无话,只听他继续嘟囔,“算了,我再改一次,把0.3°匀进去,反正也没人真在乎。”电话挂断前,我听见他那边传来打印机启动的嗡鸣,像一头疲惫的兽,在黑暗里舔着爪子,准备把真相再撕小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