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魏国公府,书房。

徐达听到这个消息,沉默良久。

他放下手中的兵书,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萧疏的冬景。

陆离是他故交之女的夫婿,更是他一路看着成长起来的年轻俊杰。

北伐西路军的辉煌,让他这个老帅都倍感欣慰。

如今封侯拜将,正当在军中大展拳脚之时,却选择了……工部?

“工部……尚书?”徐达低声自语,眉头微蹙。

他理解陆离的顾虑,朱元璋对兵权的敏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也有些不可置信,一个年轻人居然会在自己风头最盛的时候选择急流勇退。

这样子的气魄可不是谁都有的。

但工部……终究是远离了沙场,远离了武将的根本。

如果是仅仅为了明哲保身,其实也还有别的选择。

还是说这小子……别有抱负?

徐达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这个女婿的心思,有时连他也看不透。

也罢,远离是非之地,平安富贵,或许对芸儿母子,也是好事。

永昌侯府。

蓝玉刚被封侯,志得意满。

听到陆离的选择,他先是一愣,随即嗤笑一声,对身边心腹义子道。

“陆伯言?平西侯?呵!倒是识趣!知道兵权烫手,跑去工部玩木头了?”

“也好,省得在军中碍眼!这沙场争锋、开疆拓土的头功,还得看咱们爷们儿的!”

言语间,对工部充满了不屑。

诚意伯府。

刘基正与人对弈,闻讯后,执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淡淡的欣赏。

“急流勇退,见微知著……此子,大智若愚啊。”

他轻轻落下一子,棋局顿时峰回路转。

刘基看向皇宫,眼神悠远。

朱元璋的心思,陆离的应对,这看似简单的任命背后,是君臣之间无声的默契与博弈。

陆伯言这一步,走得妙极。

但是有些权利放下了,想再次拿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

新任工部尚书、平西侯陆离,在无数或惊愕、或不解、或嘲讽、或深思的目光中,平静地走进了工部衙门的大门。

这里没有沙场的硝烟与嘶吼,只有墨线规尺、斧凿锯刨的声响,弥漫着木材、铁料和油墨混合的气息。

陆离脱下侯爵的蟒袍,换上了尚书的绯色官服。

他屏退了下属官员的隆重迎接,直接扎进了工部浩如烟海的图档库。

在匠作坊里。

陆离召集能工巧匠,询问农具改良、水车效率、城砖烧制……

更是将自己关在值房内,铺开宣纸,凭借脑海中来自未来的碎片化知识和体内那股能助他精密推演的奇异暖流,开始勾画一些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图样。

更省力高效的曲辕犁?改良的水力鼓风机?甚至……

某种结构更为精密、点火方式迥异于火绳的“燧石击发”装置草图?

“格物致知……工部……”陆离指尖拂过粗糙的图纸边缘,眼中闪烁着与沙场争锋时截然不同、却同样炽热的光芒。

封侯拜将的荣耀已成过去,远离兵权的抉择尘埃落定。

因为陆离知道,如今天下初定。

大明最需要的不再是能征善战的武将,而是能够将生产力快速恢复的人才。

若是自己在这里立下大功,那由工部到户部,乃至吏部也并非不可能。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明洪武年间,声势最浩大的几场大案也要拉开序幕了。

一个封建王朝论功行赏后的下一阶段是什么?

贪污腐败?

争权夺利?

还是对于继承人的站位之争?

都有,并且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无法避免。

要知道在原来的历史中,朱元璋一生封过五十多个侯爵。

但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四个,这些侯爵要么永镇边疆,要么舍弃一切权利安心做个吉祥物。

陆离知道自己可以用现代知识来改良大明工业,但是他怎么也不敢用现代智慧去参加大明权斗。

......

平西侯府的大门缓缓合拢。

回到家的陆离脱下官袍,换上常服,踏入温暖的内室。

妻子沈芸正坐在灯下,手中针线穿梭,为儿子承业缝制冬衣。

柔和的灯火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

听到脚步声,沈芸抬起头,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还有一丝关切。

“夫君回来了。”她放下针线,起身相迎。

陆离看着她,心中微暖。

“嗯。”他应了一声,在桌旁坐下。

沈芸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今日……朝中可还顺遂?”她轻声问道,目光落在陆离脸上,带着询问。

陆离端起茶杯,沉默片刻,决定坦诚。

“今日陛下降旨,我已领工部尚书之职。”

室内安静了一瞬。

沈芸执壶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陆离。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是了然,最后沉淀为平静。

工部尚书……这与她预想中夫君封侯后执掌兵权、镇守一方的未来截然不同。

勋贵之家,以武立身。

工部,在许多人眼中,不过是与匠人、木石打交道的“末流”衙门。

然而,沈芸只是轻轻将茶壶放下,走到陆离身边坐下。

她的手覆上陆离放在膝上的手背,掌心温暖而柔软。

“夫君,”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坚定,“无论你作何选择,妾身都支持你。”

陆离听到她的话有些动容,反手握住沈芸的手。

“芸儿,你不觉得……这有违勋贵之道?远离沙场,埋首工坊?”

沈芸摇摇头。

“妾身不懂什么勋贵之道。妾身只知,鄱阳湖的烈焰,北伐路上的风沙,每一场征战,妾身在府中,心都悬在嗓子眼。”

“每一次捷报传来,固然欣喜,可每一次听闻伤亡,妾身都……”

她声音微哽,随即深吸一口气。

“如今,夫君位列侯爵,功勋已著。能远离刀兵,平安康健,每日归家,看着承业长大……这已是妾身心中最大的祈盼。”

“工部又如何?夫君胸有丘壑,即便是在墨线规尺之间,亦能为国为民,做出一番事业。妾身……只为你平安喜乐。”

没有大道理,只有最朴素的祈愿。

这番话,温润如水,流过陆离的心田。

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千言万语化作一声低沉的。

“芸儿,谢谢你。”

自那日起,陆离的生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规律与“平静”。

……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

洪武三年的冬雪覆盖了金陵,又在洪武四年的春风中悄然消融。

工部深处,那间被列为最高机密的试验工坊内,气氛紧张而兴奋。

空气中混合着新木的清香、润滑油脂的微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两样东西,在众多匠师屏息凝神的注视下,终于完成了最后的组装与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