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枭。

但是,话一出口,林大壮就后悔了。她闭上眼眸,轻叹了一声,松开乔崀的手,粗粝的掌心还残留着他手腕的温度:“睡吧。”

转身时,扯过架子上的外衣披在身上缓缓地离开房屋,外衣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微风。

乔崀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一拳砸在窗棂上。木屑刺进指节,他却感觉不到疼。

窗外,一片枯叶打着旋落下,正好盖住地上那滴未干的血迹。他黑眸微垂,放下窗子转身回房。

他站在桌案前,看着案上的毛笔和《士人录》发呆。

“咚咚咚——”

师爷听说大当家的把逃跑的姑爷带回来了,他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敲了敲门,却没听到大当家的声音,反而是姑爷的声音。

“进来。”

师爷推门而入,看见乔崀立在厅中。月光透过窗纸,在他素白的衣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披散的黑发如瀑垂落,身着单薄的素衣,衬得他愈发清俊出尘。

“深夜唠叨,姑爷请多见谅。”

乔崀拱手还礼,衣袖间飘出淡淡的清香:“老先生请坐。”

师爷坐下,叹息道:“大当家心直口快,但是心地善良……”

乔崀坐在主位上不说话,师爷见此转移话题道:“姑爷可愿听老朽讲个故事?”

乔崀垂眸,拿起茶壶给师爷倒了一杯:“老先生您请说。”

祥和三年,州郡叛党一路向北讨伐皇朝,所过之道民不聊生,百姓们痛哭哀悼,乞求皇朝行省长官为百姓为百姓讨公道,平战乱,求安宁。

行省长官闭耳不闻,上告朝堂起兵阀州,两兵相碰,祸及百姓。

百姓苦不堪言,只能举家逃亡成了流民。起行前往其他州郡,皆被驱赶,路上更是有权贵者强抢壮力和妇女,流民凝成一股气,最后落得死的死,伤的伤。

中有一领袖提议占山为王,领携数万流民来到这荒山遍野之地,讨伐原匪盗,死伤数千。

寨子初立,初代大当家经历过百姓之秧,流民之苦,便立了从今一直遵循的规矩:莫抢草根一粒米。

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茶汤注入粗瓷碗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乔崀垂眸倾听,当听到“莫抢草根一粒米”时,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所以寨子从前至今都未做打家劫舍之事,我这么说姑爷可能不会相信,但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您所听的信与不信都在于你。”

乔崀缓缓起身,素白衣袖如流云般垂落。他双手交叠,向师爷深深一揖,月光在躬身时流泻在他如墨的长发上:“先生一席话,令晚辈受益颇深。”

师爷的枣木杖在地面轻叩三声:“姑爷乃九天之鹏,终有一日要振翅高飞。” 老人按住心口,残缺的袖管在夜风中飘荡:"只求他日雷霆降下时,能念及今夜这番话。"

待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乔崀低头凝视自己的掌心。

月光透过窗棂,将那些执笔磨出的薄茧照得纤毫毕现。他忽然收拢五指,像是要握住什么,又像是要捏碎什么。

他垂下长睫,浅色的眼眸在黑夜中带着浓郁的惆怅。缓缓地转身走向屏风后,进入内室。

月光如水,倾泻在青石门槛上。

林大壮盘腿而坐,酒坛搁在膝间,仰头灌酒时,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滑落,打湿了半敞的衣襟。

“咳咳……” 师爷的拐杖点地声由远及近:“大当家,三更天了,夜晚饮酒可对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