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个姑娘家,能舍下脸皮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姜述月还能再说什么。

不过她还是道,

“表哥的婚事确实还没听舅父舅母提起过,但将来必然也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会由他自己做主。”

言外之意,她也爱莫能助。

其实本来就是爱莫能助。连舅父舅母都得听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何况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孙女?

虽说如今嫁了秦牧这样的夫婿,可他还潜龙在渊。大事未定之前,谁不是看着盘子下菜碟?

秦敏却不信邪道,

“就算他父母要做主挑选未来的儿媳妇,那我也是宗室女出身,我哥哥又是凉州兵马指挥使,权富一方,我这样的女子配他们琅琊颜氏也绰绰有余吧?”

“……”

竟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很显然随着这一世秦牧的财力提升,秦敏的心思也变了。

她甚至不再想嫁一个普通的富绅之家,反而直接看中了琅琊颜氏这样的世家大族。

见姜述月看着她不说话,秦敏马上也意识到情急之下她说的那些话有多轻浮孟浪,哪有父母兄嫂皆在,一个女孩子家自己开口闭口谈论自己的婚事的?

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多少人得戳着脊梁骨骂她又轻浮又不要脸面。

一时不禁羞耻起来,十分难为情道,

“我是拿嫂子当自己人才说这些话的,嫂子可别在旁人面前提这些,不然我真是没脸做人了。”

姜述月摇头道,“我自然不会在旁人面前提。”

她也看出来了,秦敏这一世是打定主意要选颜昭做自己夫婿。以她的性格,自己决定的事旁人也轻易改变不了。

也只有让她自己去撞一次南墙才会知道,人生在世,原来就是不如意事常八九的。

但这个让秦敏撞南墙的机会,姜述月却一直等不到。

一则颜昭州府衙门里的事情多,二则秦牧也没回来。

即使公爹继母都在家,他们表哥表妹现在的关系也尴尬,她不好单独邀请颜昭来家里。

反而是初来乍到就开始管这偌大一个家,府里的很多下人竟起了试探之心,大约是想拿捏了她以后好从中捞好处,叫她这个管家主母都不得不顺着他们的心意行事。

姜述月气得发笑。

前世她起起落落,从相府千金变成平民,后来又从凉州兵马指挥使之妻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有些事情秦牧都得听她这个发妻的。

何况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

因此,一早其中一名管家婆子说起下面的人最近总抱怨活多人不够用,她们都忙不过来手中的活计,不是把这个弄混就是把那个弄错时,姜述月登时就恼了,冷声道,

“怎么,一样的活计我没来之前你们都做得好好的,偏我来了之后你们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了?竟还犯起这样不该犯的错,还有颜面到我跟前说。”

她摔个茶盅你砸个碗碟,我又把该给老爷的份子送到了少爷房里。长此以往所有人有样学样,以后都还怎么干活?

把她这个管家的又放在哪里。

姜述月道,

“要说干不了也成,今日就叫她们来找我结了工钱走,我这里可不养什么活娘娘!”

府里下人们的月钱她看过,都是按京城长安的工价给的。若是这样还不满意,那就只能叫他们另寻他处了。

今日犯事的人,姜述月一早管家的时候就查问出她们都是殷夫人娘家的人。

这自然是独眼龙看书一目了然了。

那管家婆子见姜述月冷了脸,心头也不禁开始发怵。

可想着殷夫人那头的暗示,话里话外都说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在军中,成日里只跟刀枪棍棒打交道,过得几乎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就是有今天,谁还能知道有没有明天?

虽说眼下还没有战事,可边境异动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最近更是频繁。

要是一打起来仗,那可真是刀剑不长眼了。那两个倘若一起出了事,将来这府里可不就都是三少爷的天下了?

何况二少爷还是个不言不语的闷葫芦,从来不管府里这些事。

就是侥幸剩他一个人存活下来了,他还能争得过聪明灵巧更讨老爷欢心的三少爷?

而大少爷眼下虽然已经娶妻,可新婚第二天一早他就走了,一儿半女还没生出来,将来的事谁又能替他担保?

没了他,剩下一个没有丈夫撑腰的小寡妇,一个闷葫芦,还有一个没几年就要嫁出去的姑娘家,府里人往后还不是都要看着她这个夫人的脸色过日子。

因此那婆子心头一合计,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就又是一个新说法,

“也不是这么说,只是大少奶奶您毕竟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这府里的各项事物,因此多方人员调配上,可能还有些许的不熟练。”

见姜述月不说话,又立刻找补道,

“不过这也正常嘛,人吃五谷杂粮,都是肉体凡胎,一时半会出些小差错也是有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有不小心烧着自己的呢。何况是大少奶奶您。”

瞧瞧这话说的多猖狂,一个下人,就差当她的亲娘替她做主当家理事了。

姜述月面无表情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那婆子见姜述月开始上道,立刻道,

“按说这些话也不应该由我来说,可夫人那边您也知道,她这人最是面和心软好说话,又轻易不下人脸面怕给人难堪,心底简直比菩萨心肠还善良呢。”

她道,

“夫人她眼看着大少奶奶您管家出了差错也不好意思明说,就怕伤了您的心、拂了您的金贵面,再叫人背后指摘她一个继母不安好心,说她坏了肚肠——万般无奈之下,也就只好由我这个下人拉下脸面来跟您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了。”

说着她还不时偷瞄姜述月的脸色,就看她怎么反应。

姜述月把手中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撴,茶水溅出来扬了那婆子一脸,“来人!”

那婆子立刻有点傻眼,“大少奶奶您这是——”

姜述月道,

“真是放肆!一个管事婆子管不好下面的人,竟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来了!拖下去杖责二十,再把那些犯了过错的一并带到我面前来,我今儿一个一个罚!我倒要看看她们到底能不能做好事!”

婆子彻底呆了。

她不知道姜述月眼下外头的皮囊虽然还年轻,可内里其实早已经活了一辈子,何况后来又做了那么久的皇后。

不显露时还好,只是个沉静文雅进退有度的大家小姐气派,可真的发起火来,那是连那些混迹官场一辈子的老狐狸们都发怵的。

上一世,就是军中那些刀口舔血跟着秦牧一路腥风血雨走来的兵痞子都打心底里服她,她一发脾气多少人明里暗里去给秦牧上眼药。

何况这一个小小的内宅管家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