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沉眠如同最深的海渊,意识在其中缓慢上浮。

萧一凡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唤醒的。不是力量的澎湃,而是一种……身体内部终于不再是完全空荡死寂的踏实感。那半寸被混沌阴阳本源气反复锻打、重铸的灰白通道,如同一条坚韧的根须,深植于他破碎的躯体废墟之中。此刻,正有一缕微弱却异常凝练、带着冰凉与温润奇异交织触感的灰白气流,在其中缓慢而稳定地流淌、循环。

《阴阳混元经》起始篇的温养法门,在他沉睡时已如同呼吸般自行运转。每一次意念随着那缕混元真气流转一个微小的周天,都带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干涸大地被清泉浸润的舒泰感。虽然周身依旧残留着深入骨髓的隐痛,如同大战后的废墟,但这缕新生的力量,却如同废墟上顽强亮起的灯火,带来生的希望和……掌控感。

他缓缓睁开眼。

视线清晰了许多。依旧是那雕梁画栋、镶嵌着发光玉石的穹顶,但此刻看来,那些繁复的花纹似乎都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空气中弥漫的清冽微苦香气,似乎也变得层次分明,他能隐隐分辨出其中几味灵植的气息流转。

感官……敏锐了!

萧一凡心中微动,尝试着集中精神,内视己身。

那半寸灰白通道如同一条微缩的星河,内壁闪烁着坚韧的金属光泽。一缕比发丝还细、却凝练如实质的灰白真气在其中缓缓流淌,每一次循环,都极其微弱地汲取着空气中稀薄的灵气,壮大着自身,同时向外辐射出极其微弱却坚韧的奇异波动。这波动如同水纹,无声无息地冲刷、温养着周围破碎的经脉残骸,虽然修复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却是在真真切切地进行着!

练气期!

虽然只有半寸“管道”,虽然真气微弱得可怜,连最低阶的练气一层修士都不如,但他确确实实,在经脉尽断、丹田破碎的绝境中,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全新的力量之路,踏入了修仙的门槛——练气期!

一股巨大的狂喜和成就感,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身体的隐痛和疲惫!老子……真他妈做到了!

“少……少爷?您醒了?!”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又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萧一凡转动眼珠,映入眼帘的,是凌霄那张清丽绝伦、此刻却写满担忧和希冀的脸庞。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气息也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但那双如同浸在水银里的黑曜石般的眸子,却亮得惊人,紧紧锁在他身上,仿佛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凌……霄……”萧一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破锣般的嘶哑,而是带着一种中气不足、却清晰了许多的质感。他看着少女眼中瞬间涌起的泪光,以及那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崇拜?心中微微一暖,扯出一个尽量温和的笑容,“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凌霄连忙摇头,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滑落,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少爷您醒了就好!您……您感觉怎么样?还痛吗?”她的目光扫过萧一凡身上已经结痂的裂痕和干涸的血污,满是心疼。

“好多了……”萧一凡感受着体内那缕流淌的混元真气,一种名为“底气”的东西正在缓慢滋生。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沉重乏力,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但不再是完全不听使唤的麻木。“扶我……坐起来。”

凌霄连忙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肩膀和后背,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当萧一凡终于靠坐在床头,微微喘息着适应这简单的动作带来的负担时,凌霄的目光落在他裸露的胸口——那枚古朴的玉佩,以及玉佩周围皮肤下隐隐透出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微弱灰白光晕。

她看得有些呆了。那光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坚韧,与她认知中的所有灵力都截然不同,却又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少爷……您体内……”凌霄迟疑着开口,声音带着敬畏,“好像……不一样了?”

“嗯,”萧一凡没有隐瞒,也无需隐瞒,他需要这个忠诚的保镖尽快了解自己的状态。他指了指胸口,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笑容,“托祖宗的福……和这块破玉的福……捡回条命……还……因祸得福了。”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而凝重,“凌霄,我昏迷这几天……外面……怎么样了?”

提到外面,凌霄脸上的欣喜瞬间被凝重取代,甚至带上了一丝愤怒:“少爷!您昏迷了整整三天!家主寸步不离守了您两天,昨日才被长老们以家族事务为由请走。但是……”她咬着下唇,眼中怒火升腾,“三长老他们……太过分了!”

她快速将萧一凡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道来:萧厉长老在长老会上如何咄咄逼人,指责萧一凡身怀异宝、引来祸端,甚至影射他已被邪魔附体;二长老萧远山如何和稀泥,暗中推波助澜;四长老萧海如何摇摆不定。萧战家主如何力排众议,强行压下所有对萧一凡不利的提议,甚至不惜与三长老当众翻脸,以家主权威暂时压制。

“家主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您!”凌霄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是……可是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怎么了?”萧一凡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凌霄深吸一口气,眼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陈家……陈梦瑶那个贱人的父亲,陈天雄!带着陈家几位长老和管事,气势汹汹地登门了!他们……他们是来退婚的!”

退婚?!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萧一凡的脑海!瞬间,属于原主那被当众撕毁婚书、承受无尽羞辱的痛苦记忆如同潮水般翻涌上来,与属于陆一凡那社畜被甲方无情抛弃的憋屈感瞬间重叠!

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以及被命运反复捉弄的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退婚?呵……呵呵……”萧一凡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好!好得很!老子刚捡回半条命,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来落井下石了?”

他眼中寒光闪烁,属于现代灵魂的混不吝和属于原主残留的滔天恨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锋芒。上辈子被催债,这辈子被退婚?真当他萧一凡是泥捏的?!

“凌霄!”萧一凡猛地看向凌霄,眼神锐利如刀,“帮我……更衣!”

“少爷?”凌霄一愣,看着萧一凡身上破烂染血的单衣,“您的身体……”

“无妨!”萧一凡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扶我起来!这退婚的‘大戏’,我这个主角……怎么能缺席?!”

他挣扎着,在凌霄的搀扶下,忍着全身如同散架般的剧痛和那半寸新生经脉被牵动的刺痛,艰难地站起身。虽然脚步虚浮,身形摇晃,如同风中残柳,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混元真气,在他意念的强行催动下,沿着那半寸通道加速流转!虽然依旧无法外放,无法用于战斗,但那缕真气流淌带来的奇异波动,却如同无形的铠甲,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更赋予了他一种源自生命本源深处的……不屈意志!

练气初成,锋芒初露!纵是废躯,亦敢直面风雨!

萧家议事大厅。

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空气都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家主萧战端坐于主位之上,面沉如水,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周身散发着压抑到极点的恐怖威压。他下首左右,坐着几位萧家长老。三长老萧厉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眼神阴鸷;二长老萧远山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四长老萧海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大厅中央,站着数位身着华服、气势不凡的来客。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眼神锐利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正是陈家家主,陈天雄!筑基中期修为,气息浑厚霸道。他身后,跟着两位陈家长老和几位管事,皆是一副兴师问罪、居高临下的姿态。

“萧战兄!”陈天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假惺惺的惋惜,眼神却冰冷如刀,“你我两家世代交好,结为姻亲本是美事。然,天有不测风云!令郎一凡,遭此大难,经脉尽断,丹田破碎,已成……废人!此乃天意弄人,非战之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战阴沉的脸,语气陡然变得强硬:“然,我女梦瑶,天资卓绝,蒙云岚宗元婴老祖青眼,收为亲传弟子!前途无量!岂能因一纸早已名存实亡的婚约,耽误其锦绣仙途?更遑论……嫁与一个终身无法修炼、形同废人的……”

“住口!”萧战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坚硬的铁木扶手应声而碎!狂暴的筑基后期威压如同实质的怒涛,瞬间席卷整个大厅!他须发皆张,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陈天雄!我儿如何,轮不到你在此妄加评判!这婚约,乃两家先祖所定,岂是你说退就退?!”

“萧战兄息怒!”陈天雄被那威压逼得气息一滞,脸色微变,但仗着人多势众和云岚宗的名头,依旧强硬,“老夫并非妄言!令郎如今状况,青岚城谁人不知?难道要我陈家明珠,守着一个废人过活?这传出去,岂非滑天下之大稽!更会惹得云岚宗老祖不悦!今日,老夫携陈家诸位长老前来,便是要为我女,讨一个公道!这婚,必须退!”

“必须退!”陈天雄身后的长老和管事齐声附和,气势汹汹。

“放肆!”萧战猛地站起身,周身金色剑气嗡鸣,整个大厅的温度骤降!“我萧战之子,岂容尔等轻辱?退婚?可以!让陈梦瑶亲自来!我倒要看看,她有何脸面,亲口说出这忘恩负义、背弃婚约之言!”

“哼!梦瑶如今乃云岚宗亲传,身份尊贵,岂会再踏足这青岚城泥潭?更不会再见一个废人!”陈天雄针锋相对,毫不退让,“萧战!我敬你是萧家家主,才与你分说!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这退婚书,你签也得签,不签……”

他话未说完,大厅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刺目的光线从门外涌入,勾勒出一个扶着门框、摇摇欲坠的瘦削身影。

那人一身浆洗得发白、明显不太合体的青色布衣(凌霄临时找来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扶着门框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身体微微佝偻着,似乎每走一步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脚步虚浮蹒跚。

正是萧一凡!

在他身旁,凌霄紧紧搀扶着他,清丽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却又透着一股决绝的守护之意。

“废……萧一凡?”陈天雄看清来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你竟然还能下床?倒是命硬!不过,此地岂是你一个废人能来的地方?还不速速退下!”

萧家的几位长老,除了萧战眼中瞬间涌起复杂难言的心疼和一丝惊异(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身上那缕微弱却迥异的气息),萧厉长老眼中是冰冷的杀意和嘲弄,萧远山眼中是漠然,萧海眼中则是惊讶。

萧一凡对满厅的威压和那些或轻蔑或厌恶或冰冷的目光恍若未闻。他艰难地、一步一挪地,在凌霄的搀扶下,走进了议事大厅。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身体内部传来的剧痛,但他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

他缓缓抬起头,苍白瘦削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的两点星火,燃烧着不屈的意志和一种……看透世情的冰冷嘲讽!

他的目光,越过气势汹汹的陈天雄,越过那些面目可憎的陈家长老管事,最终,落在了大厅中央那张被陈家人带来的、写满退婚条款的华丽卷轴上。

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笑容,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嘲弄。

沙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落针可闻的大厅之中:

“退婚?”

“这么热闹的事……”

“怎么……能少了我这个……当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