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一凡的声音不大,沙哑虚弱,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议事大厅内剑拔弩张的凝固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聚焦在门口那个扶着门框、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苍白如纸的脸,瘦削得仿佛只剩骨架的身躯,裹在一件明显不合体的粗布青衫里,更显得单薄可怜。他微微佝偻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沉重的艰难,仿佛下一刻就会栽倒在地。
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这是陈天雄和所有陈家人眼中瞬间定格的印象。轻蔑、厌恶、如同看到污泥般的鄙夷,毫不掩饰地写在他们脸上。
萧厉长老嘴角那抹冰冷的嘲弄更深了。废物就是废物,不好好躺着等死,还妄想出来丢人现眼?
唯有萧战,在看到儿子身影的刹那,眼中瞬间涌起的心疼几乎要将他淹没。但当他的目光触及萧一凡那双眼睛时——那双苍白脸上亮得惊人的眸子,如同寒夜里的孤星,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平静、冰冷,以及一种……近乎洞穿一切的嘲讽时——萧战的心猛地一颤!
那不是他熟悉的、怯懦畏缩的眼神!那是……浴火重生的眼神!带着一种虽虚弱却无比坚韧的意志!
“一凡……”萧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担忧。
萧一凡却恍若未闻。他艰难地迈出一步,身体猛地一晃,凌霄连忙用力搀住。他喘息着,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陈天雄那张倨傲的脸,扫过陈家众人那不加掩饰的鄙夷,最终,落在了主位上的萧战脸上,微微点了点头。
那眼神似乎在说:爹,交给我。
萧战心头巨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缓缓收回了外放的威压,重新坐回主位,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却紧紧锁在儿子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担忧、惊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哼!”陈天雄从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如同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萧一凡!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识相的,就赶紧滚回去躺着!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也省得污了本家主的眼!”
他身后的陈家长老和管事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声,眼神中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萧一凡在凌霄的搀扶下,终于走到了大厅中央,距离陈天雄不过丈许。他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这副模样,落在陈家人眼中,更是坐实了废物的形象。
然而,他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却绽开一个极其平静、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容。那笑容落在陈天雄眼里,却无端地让他心头一跳,升起一丝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陈……陈伯父……”萧一凡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您……带着这么多人……气势汹汹……来我萧家……是要……退婚?”
他开门见山,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咆哮或卑微乞求。平静得……可怕。
陈天雄眉头一皱,被这平静弄得有些不适,但随即被更大的怒火取代:“废话!不是退婚是什么?难道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着娶我女儿不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经脉尽断、丹田破碎的废人,连给我女儿提鞋都不配!这婚约,早该作废!”
“哦……”萧一凡轻轻“哦”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微微侧头,目光投向那张被陈家人放在旁边茶几上的、装饰华丽的退婚书卷轴,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带着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嘲弄。
“那……这婚书……”他抬起那只因为用力扶着凌霄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指向卷轴,“是……要还给我萧家?”
“当然!”陈天雄下巴微抬,语气斩钉截铁,“今日,便是要当着两家长辈的面,将这婚约彻底解除!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好。”萧一凡点了点头,脸上那抹平静得诡异的笑容依旧挂着。“那……麻烦陈伯父……把婚书……拿过来。”
“嗯?”陈天雄一愣,随即嗤笑出声,“拿过来?你还想亲手毁了它不成?就凭你这站都站不稳的废物?”他身后的嗤笑声更大了。
萧一凡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主位上的萧战,声音依旧平静:“爹……烦请……将萧家那份婚书……也取来。”
萧战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此刻,他选择相信儿子眼中那份令人心悸的平静。他沉声道:“取婚书!”
很快,萧家那份同样古朴、承载着两家先祖誓约的婚书,也被下人恭敬地取来,放在了另一侧的茶几上。
两份婚书,一华丽一新,一古朴陈旧,并排放在那里,如同无声的讽刺。
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一凡身上。陈天雄抱着双臂,眼神冰冷嘲弄,等着看这废物如何收场。萧厉长老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似乎在期待更大的闹剧。萧战紧握扶手,指节发白。
凌霄紧紧搀扶着萧一凡,能清晰地感受到少爷身体因为剧痛而细微的颤抖,但她更能感受到,少爷体内似乎有一股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力量在涌动,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萧一凡深吸一口气,这简单的动作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越发锐利明亮!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那只扶着凌霄的手收了回来。
失去了支撑,他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几乎栽倒!大厅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和更多的嗤笑。
然而,就在这摇摇欲坠之际——
嗡!
一声只有萧一凡自己能感知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微弱颤鸣响起!
他意念如同最精密的齿轮,瞬间沉入体内那半寸灰白通道!《阴阳混元经》起始篇的引气法门,被他以超越极限的意志力疯狂催动!
这一次,不是为了锻打经脉,不是为了疗伤!而是……引纳混沌阴阳本源气,强行……外显!
代驾?他不在乎!他要的,是这一刻的……震慑!
胸口那枚古朴的玉佩猛地变得滚烫!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狂暴的灰白色气流,如同被激怒的毒蛟,瞬间被强行从虚空裂缝中撕扯下来,无视了玉佩的阻隔,狠狠灌入他膻中穴!
“噗——!”
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全身!萧一凡猛地喷出一小口带着灰白光点的鲜血!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剧烈地痉挛起来!皮肤上刚刚结痂的裂痕瞬间崩开,鲜血再次渗出!
“少爷!”凌霄吓得魂飞魄散,想要上前搀扶。
“别动!”萧一凡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强行稳住身体,将那股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撕裂的毁灭性痛苦,硬生生压制下去!全部的意志,如同最疯狂的赌徒,全部押注在那狂暴的混沌气流之上!
引!导!出!去!
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印在那狂暴气流的末端!
现实之中,就在萧一凡喷血的瞬间——
他那只微微颤抖、指向前方茶几的右手食指,指尖之上,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却刺目无比的灰白色光芒!
那光芒微小如豆,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气息!古老!苍茫!霸道!一种凌驾于凡俗灵力之上的、源自大道本源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风暴,以那指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嗡——!
整个议事大厅内,所有筑基期以下的修士,无论是陈家的管事还是萧家的护卫,瞬间感到灵魂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气血翻腾,修为最弱的几人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即便是筑基初期的陈家长老,也感觉呼吸一窒,如同被投入了深海的漩涡,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巨大压迫感让他们脸色骤变!
“什么?!”
“这……这是什么?!”
惊呼声四起!陈天雄脸上的倨傲和嘲弄瞬间凝固,如同被冻结的石膏面具!他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着萧一凡指尖那点微弱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灰白光点,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骇然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这绝不是灵力!这气息……比萧战家主的剑气更加古老!更加霸道!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本质威压!
萧厉长老脸上的嘲弄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惊骇和……一丝深深的恐惧!他比任何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波动!那股消融了他青冥破魂指的、带着道则气息的波动!此刻虽然微弱,却更加凝练,更加清晰地从那废物的指尖散发出来!
二长老萧远山猛地睁开浑浊的老眼,精光爆射!四长老萧海更是惊得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萧战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他猜到了儿子身上有变,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匪夷所思的力量!
就在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震慑得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的刹那——
萧一凡那只凝聚着一点混沌光芒的食指,动了!
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并排放在茶几上的那两份婚书——点去!
指尖离那华丽的退婚书卷轴,尚有数尺之遥。
然而——
嗤啦——!!!
一声如同滚烫烙铁印在冰面上的恐怖撕裂声,猛地在大厅中响起!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卷由上好玉蚕丝织就、装饰着金箔、书写着陈家退婚条款的华丽卷轴,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熔炉!
从萧一凡指尖点向的位置开始,卷轴瞬间变得灰败、腐朽!上面的金箔光芒黯淡、消融!华丽的丝线如同被岁月瞬间侵蚀万载,寸寸断裂!书写着墨字的纸张更是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瞬间化为飞灰!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又快得不可思议!
仅仅一息!
那卷象征着陈家高高在上、单方面撕毁婚约的华丽退婚书,就在萧一凡遥遥一指之下,彻底化为一小撮随风飘散的、散发着焦臭气息的灰烬!只留下茶几上一道焦黑的痕迹!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整个议事大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当场!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茫然!
隔空……数尺……
一指……
灰飞……烟灭?!
这……这他妈是什么手段?!这绝不是凡俗武功!更不是他们所知的任何一种法术!这气息……这威能……简直如同神魔!
陈天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看向萧一凡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身后的长老和管事们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
萧厉长老枯瘦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的惊骇几乎化为实质!这力量……这力量绝对超越了炼气期!甚至……超越了筑基期的理解范畴!那废物……怎么可能?!
萧战猛地站起身,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撼、狂喜、担忧……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感慨的叹息。他明白了!而子引动的,是那玉佩中蕴含的、真正属于《阴阳混元经》的、源自混沌阴阳的本源之力!虽然微弱,却已初显峥嵘!
凌霄捂着小嘴,美眸圆睁,看着少爷那摇摇欲坠却如同魔神般屹立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震撼和……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一片死寂的震撼中,萧一凡缓缓收回了那只手指。指尖的光芒早已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他身体晃了晃,脸色更加惨白,嘴角又溢出一缕血丝,显然强行引动混沌气外显,对他这具残破之躯造成了巨大的反噬。
但他依旧挺直了脊梁!
他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冰冷地扫过面无人色的陈天雄,声音沙哑、虚弱,却如同冰锥般刺骨,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大厅:
“婚约……是两家先祖所定……”
“要退……”
“也轮不到……你陈家……单方面……撕毁!”
“这……才是……退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茶几上仅存的那份古朴的萧家婚书上,嘴角勾起一抹虚弱却无比锋利的弧度,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嘲弄和决绝:
“陈梦瑶……很好……”
“这婚……”
“我萧一凡……”
“今日……休了!”
“休书……”
“改日……自会……送上云岚宗!”
“现在……”
“带着你的人……”
“滚出……萧家!”
“滚——!!!”
最后一声“滚”,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股虽虚弱却不容置疑的恐怖意志,狠狠砸在陈天雄等人早已崩溃的心防之上!
陈天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如同开了染坊!一口逆血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下,憋得他胸口剧痛!巨大的屈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身后的陈家人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萧厉长老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萧一凡,眼中杀意与贪婪疯狂交织,却再也不敢有丝毫妄动!
萧战看着儿子那虚弱却如同出鞘利剑般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胸中激荡!他猛地一拍扶手,声如洪钟,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冰冷的杀意:
“没听见吗?我儿让你们——滚!”
陈天雄浑身一哆嗦,最后一丝强撑的勇气也彻底消散。他怨毒无比地、深深地剐了萧一凡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言不发,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狼狈不堪地冲出了议事大厅!陈家众人更是如同丧家之犬,连滚爬爬地跟了出去,哪里还有半分来时的嚣张气焰?
直到陈家人狼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议事大厅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依旧聚焦在那个站在大厅中央、摇摇欲坠、嘴角带血、却如同一杆刺破苍穹的标枪般的少年身上。
萧一凡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泄了。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向后软倒。
“少爷!”凌霄惊呼着扑上前,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萧战一步跨出,瞬间出现在儿子身边,强大的灵力小心翼翼地输入萧一凡体内,护住他心脉,同时探查他的状况。这一探查,他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强行引动那恐怖力量,反噬极其严重!本就脆弱的新生经脉布满了新的裂痕,那半寸通道黯淡无光,几乎要再次断裂!身体更是透支到了极限,如同一个布满裂纹的瓷器,随时可能彻底崩碎!
但……在那濒临崩溃的核心,却有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带着混沌气息的暖流,在玉佩的引导下,顽强地流转着,死死护住最后一线生机!如同在废墟上,倔强燃烧的星火!
“一凡……”萧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心疼,更是无与伦比的震撼和……骄傲!
萧一凡的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闪过一个念头:
“妈的……装逼……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真他娘的……爽!”
“仙女姐姐……抱得……好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