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堡的夜,是浸透了铁锈与血腥的凝固琥珀。元帅府深处,玄铁医疗室的冰冷空气里,精纯药力与枯荣死气无声绞杀。贺兰锦尚躺在玄玉床上,冰火光核在深度沉眠中缓慢吐纳,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动体表冰霜与火焰纹路明灭,如同沉睡凶兽的呼吸。隔壁青玉髓床榻上,东方澜的气息依旧微弱如游丝,术士们额角见汗,净化之力艰难抵御着那墨绿色的枯荣咒印侵蚀,每一次光芒的黯淡,都意味着向死亡深渊滑落一寸。
贺兰破军早已离去,只留下“吊住他的命”这句冰冷如铁的军令在空气中回荡。汪锋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枯守在角落的阴影里,浑浊的目光穿透昏暗,在两张年轻却已刻满生死印记的面庞上梭巡,带着老将独有的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寒渊堡外,千里冰原。**
夜色被狂暴的罡风撕扯,卷起漫天雪沫,如同亿万把冰冷的钢刀。一支沉默的军队,如同自亘古寒冰中走出的幽灵,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寒渊堡的方向无声推进。他们身披厚重的、由某种未知黑色兽皮鞣制的甲胄,甲胄表面粗糙,布满天然的骨刺和冰棱刮擦的痕迹,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没有旗帜,没有喧嚣,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碾过冻土,混合着粗重如野兽般的喘息,形成一股压抑到极点的声浪。为首一人,身形异常魁梧,近乎三米,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布满了狰狞的靛蓝色图腾刺青,面容粗犷如同刀劈斧凿,一只眼睛是浑浊的灰白,另一只却闪烁着冰魄般的幽蓝寒光。他肩头扛着一柄巨大得夸张的骨锤,锤头由某种巨兽的完整颅骨制成,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两团幽冷的磷火。蛮族北荒王庭,左路先锋大将——“冰魄巨灵”兀骨!奉王命,趁白虎青龙血战、寒渊堡虚弱之际,凿穿帝国北疆门户!
“报——!” 寒渊堡瞭望塔上,刺耳的警号撕裂夜空!哨兵的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变调,“西北!五十里外!发现大规模蛮族军队!是…是北荒王庭的冰原战兽军团!数量…无法估计!速度极快!”
警报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刚刚经历血战、疲惫不堪的寒渊堡!城墙之上,火把骤然亮起,如同燎原之火,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瞬间绷紧的脸庞。士兵们抓起冰冷的兵器,奔向各自的战位,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在夜空中急促回荡。破军弩沉重的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巨大的弩箭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元帅府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贺兰破军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巨大的北疆沙盘前,深邃的眼眸扫过代表蛮族军团快速移动的黑色箭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笼罩上一层凝重如铁的寒霜。青龙军新败,帅旗折断,士气受挫,蛮族此刻来袭,时机毒辣精准到了极致!寒渊堡守军伤亡惨重,精锐陷阵营、血虎营几近打残,如何抵挡这蓄谋已久的蛮族生力军?!
“传令!” 贺兰破军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碰撞,带着斩断一切的金铁之音,“全堡进入最高战备!所有能动的人,上城墙!破军弩阵地,最大仰角,覆盖西北五十里至三十里区域!玄甲重骑预备队,城门待命!死守待援!告诉所有人,背后即是帝国腹地,一步…不退!”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传遍堡垒。然而,一股近乎绝望的沉重气氛,依旧在蔓延。疲惫之师,面对以逸待劳、凶残成性的蛮族冰原战兽,胜算几何?
就在这千钧一发、人心浮动之际——
“父亲。”
一个平静得近乎没有波澜的声音,突兀地在肃杀紧绷的元帅府响起。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嘈杂,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冰层下缓缓流淌的岩浆,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贺兰破军霍然转身!
汪锋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只见元帅府那扇沉重玄铁门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挺拔,比贺兰锦尚略高几分,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质地奇特的玄黑色劲装,衣料仿佛能吸收光线,在昏暗的灯火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面容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轮廓与贺兰锦尚有五六分相似,却更加棱角分明,如同最坚硬的寒铁雕琢而成,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硬与沉稳。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纯粹的、如同万载玄冰深处凝结的黑色寒晶般的眸子,深邃、冰冷,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映照不出世间万物,只倒映着最本质的虚无与…力量。
他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气势外放,却让整个元帅府内所有身经百战的将领和亲卫,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压抑!仿佛那并非一个人,而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焚灭一切的沉寂火山!
贺兰锦岚!
贺兰破军长子!贺兰锦尚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一个在帝国高层只存在于模糊传闻中、被贺兰家以铁血手腕隐藏了整整二十年的名字!一个外界只知道其存在、对其年龄、相貌、实力一无所知的…禁忌!
“锦岚?” 贺兰破军深邃的眼眸中,冰封的湖面终于掀起一丝微澜,那是混合着惊讶、审视与一丝…释然的复杂情绪。“你…怎么来了?”
“感应到北疆煞气冲霄,寒渊有倾覆之危。” 贺兰锦岚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他迈步从阴影中走出,步履无声,如同行走在另一个空间维度。他的目光扫过巨大的沙盘,在那急速逼近的蛮族黑色箭头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贺兰破军。“蛮族左路先锋,兀骨,携‘冰魄战兽军’七千,半个时辰后,前锋将抵城下。”
他的语气平淡得如同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却精准地报出了连寒渊堡斥候都尚未完全探明的敌情细节!
“你…” 贺兰破军凝视着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寒眸,仿佛要从中读出些什么。二十年的刻意雪藏,将这颗绝世明珠的光芒牢牢封锁在贺兰府邸最深处的寒潭之下,只为避开四方觊觎的毒眼,等待真正石破天惊的那一刻。如今,这封锁,终究是被这北疆危局打破了。
“尚儿如何?” 贺兰锦岚的目光并未在父亲脸上停留太久,那双冰寒的眸子转向了医疗室的方向,声音依旧平静,但汪锋却敏锐地捕捉到,当提及“尚儿”二字时,那平静无波的黑色寒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冰层裂痕一闪而逝。
“力竭昏迷,战魂初成,根基无损。”贺兰破军言简意赅。
“嗯。”贺兰锦岚微微颔首,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沙盘,投向西北那汹涌而来的黑色狂潮。“蛮族,交给我。”
五个字,平静,淡漠,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宣判命运般的绝对意志!
“锦岚!”贺兰破军眉头紧锁,声音低沉,“蛮族势大,兀骨乃北荒王庭有数的猛将,冰魄战兽军凶悍异常,不可轻敌!你…”
“无妨。”贺兰锦岚打断了父亲的话。他终于抬起了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玉石的冷白色泽。他的动作很慢,很随意,只是对着沙盘上代表蛮族军团的那片黑色区域,极其随意地屈指一弹!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刺目的光芒。只有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空间本身被拨动的细微颤鸣!
然而,就在这声颤鸣响起的刹那!
寒渊堡西北方向,五十里外,正率领冰原战兽军团狂飙突进的“冰魄巨灵”兀骨,他那如山岳般狂奔的庞大身躯猛地一僵!一股无法言喻、仿佛源自灵魂层面的巨大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他那只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独眼骤然收缩到极致!
“吼——!停下!” 兀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骨锤猛地顿地!坚硬如铁的冻土瞬间炸开一个深坑!整个狂飙的蛮族军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但,迟了!
就在蛮族军团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以蛮族军团前锋为中心,方圆百丈的冰原大地,毫无征兆地…塌陷了!
不是普通的塌陷!是整块空间连同下方数十丈深的冻土岩层,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手指”狠狠摁了下去!瞬间形成了一个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巨大碗形深坑!
无声无息!
没有烟尘!没有巨响!
只有空间被强行扭曲、压缩、湮灭时发出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细微嗡鸣!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冰原战兽连同它们背上的蛮族精锐骑士,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就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粉碎机,在深坑形成的瞬间,被那恐怖的空间湮灭之力彻底抹除!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光滑、散发着幽幽空间涟漪的恐怖深坑,如同大地上一道狰狞的、通往虚无的伤疤!
寒风卷过死寂的深坑边缘,带不起一丝尘埃。后方幸存的蛮族士兵和巨大的冰原战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望着前方那深不见底、吞噬了数百同袍的恐怖巨坑,脸上充满了极致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是对未知、对绝对力量的、最原始的恐惧!
兀骨庞大的身躯僵立在深坑边缘,那只幽蓝的独眼死死盯着深坑光滑如镜的坑壁,粗犷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扛在肩上的巨大骨锤第一次微微颤抖起来。一股寒意,比北荒最酷寒的冰风还要刺骨,瞬间冻结了他的骨髓。
“谁…?!” 兀骨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而惊骇的咆哮,独眼疯狂地扫视着铅灰色的、空无一物的天空。刚才那一击,无声无息,无迹可寻,却蕴含着足以抹杀他这位北荒猛将的恐怖伟力!这绝非战魂境的手段!这…这难道是…?!
**寒渊堡,元帅府。**
沙盘前,贺兰锦岚缓缓收回了那根屈指轻弹的手指,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万载玄冰般的冷硬与平静,气息平稳得如同深潭古井。
“先锋已挫。” 他淡淡开口,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刚才那惊世一击不过是拂去袖上微尘。“蛮族军心已乱,一个时辰内,不敢再进半步。”
整个元帅府,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将领,包括贺兰破军,目光都死死锁定在沙盘之上。就在刚才贺兰锦岚屈指轻弹的瞬间,沙盘上代表蛮族前锋的那片密集黑色标记,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一般,瞬间消失了一大块!原地只剩下一个象征性的、代表恐怖深坑的凹陷!
隔空…五十里…一指…抹杀数百蛮族精锐战兽军?!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手段?!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武力”的认知范畴!神迹?!还是…传说中的那个境界?!
汪锋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浑浊的眼眸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骇然与敬畏!他跟随贺兰破军纵横沙场百年,见识过无数强者,却从未感受过如此…如此近乎于“道”、近乎于“规则”的恐怖力量!这绝不是战魂境!绝不是!
贺兰破军深深地看着眼前的长子,那双深邃如寒渊的眼眸中,冰封的表象下,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了然、欣慰,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二十年的雪藏,二十年的倾尽资源,无数个日夜的生死磨砺…终于,贺兰家这条真正的潜龙,在这北疆烽火中,以最震撼的方式,亮出了足以惊慑九霄的獠牙!
“好…好!好!” 贺兰破军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铿锵,打破了死寂。“锦岚,你……”
他的话被贺兰锦岚抬手打断。这位如同玄冰铸就的长子,目光再次转向了医疗室的方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寒眸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漾开细微的涟漪。
“父亲,寒渊堡之危暂解。”贺兰锦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蛮族受此震慑,必会重新集结,等待王庭后续指令。真正的风暴,不在城外。”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玄铁墙壁,落在了医疗室内那两张昏迷的床榻上。
“尚儿需要静养,他的战魂初成,根基虽稳,但需时间打磨,不可再受外力惊扰。”
“至于东方家那条小龙…” 贺兰锦岚的视线在象征东方澜的标记上短暂停留,“他体内那枯荣咒印与青木龙魂纠缠已深,寻常手段难救。吊命易,拔根难。他的命,关乎东方青木,更关乎帝国未来北疆乃至上京的棋局。如何处置,父亲自有决断,但此刻,他不能死。”
贺兰锦岚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贺兰破军,那双冰寒的眸子深邃无比:“上京的暗流,西北的烽烟,青龙的爪牙,蛮族的觊觎…贺兰家已无退路,亦无需再退。”
他微微停顿,声音如同冰层下奔涌的岩浆,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冰冷力量:
“潜渊二十载,今朝…鳞爪现。”
“我贺兰锦岚在此,北疆…当定!”
“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话音落下,贺兰锦岚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在原地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元帅府内一片死寂的震撼,和空气中那尚未散尽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空间湮灭的余韵。
贺兰破军负手而立,望着长子消失的位置,久久无言。他深邃的眼眸中,冰封之下,仿佛有星火燎原。汪锋深深吸了一口气,枯瘦的手指缓缓松开了刀柄,浑浊的眼中只剩下绝对的敬畏与一丝…狂热。
寒渊堡巨大的城墙之上,死里逃生的士兵们茫然地望着西北方向那死寂的黑暗,不知那恐怖的蛮族军团为何突然停滞不前。只有最高处的瞭望哨,借助最精密的鹰眼术器,隐约看到了数十里外冰原上那个突兀出现的、巨大而诡异的深坑轮廓,以及深坑边缘,蛮族军团那如同被石化般的混乱与恐惧。
一股无形的、名为“贺兰锦岚”的恐怖风暴,已然在北疆的死寂夜色中,掀开了帝国未来格局的第一页。潜龙出渊,其爪虽露一鳞,已足以…惊天下!
**帝国上京,深宫,观星阁顶层。**
一名身着玄奥星纹法袍、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老者,猛地从巨大的浑天仪前抬起头,覆盖着星芒的手掌死死按在剧烈震颤的水晶星盘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颤抖:
“北…北斗摇光…煞气冲霄!帝星之侧…有…有龙隐现!其势…其势…吞天!”
“贺兰家…贺兰家那条雪藏的龙…醒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
青龙元帅府最深处的温玉静室内。
盘膝闭目的东方青木,身后那株遮天蔽日的古树虚影猛地一震!核心处那深邃如墨的黑斑剧烈地翻涌、扩散!他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瞳孔深处无数藤蔓疯狂生长、缠绕,最终化为两道深青色的漩涡!
“湮灭…空间之力?!” 东方青木温和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贺兰破军…你竟真养出了一条…逆鳞之龙?!”
寒渊堡,冰冷医疗室的角落阴影里。
一直昏迷的东方澜,布满墨绿色死气的眼皮,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