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死寂。冰冷的死寂。

葬骨荒原呼啸的风沙似乎也被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景象所震慑,变得低沉呜咽。惨白的骨月悬在铅灰色的天幕上,将荒凉的大地映照得如同巨大的坟场。

地面上,鲜血早已被砂砾吸收,留下暗红色的斑驳痕迹。凌家护卫残破的尸体与佣兵们的尸体混杂在一起,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一种令人心悸的、能量湮灭后的焦糊气息。

荒原中央。

烬灵昭站在那里,如同矗立在废墟上的暗金雕像。她身上那件撕裂的斗篷早已化为齑粉,只余下贴身勾勒的暗金软甲。软甲表面流转的古老符文光芒已然黯淡,皮肤上那半透明的、如同暗金琉璃般的光泽也褪去大半,恢复成带着健康小麦色的肌肤,只是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出她内心的波澜远未平息。

她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瞳孔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冰冷色泽,只是深处残留着一丝尚未散尽的震撼、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触及了世界真相核心的悸动。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的眉心。那里,那点如同宇宙黑洞般的微小漩涡印记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种隐隐的灼热感,仿佛烙印在了灵魂深处。

吞灵血脉……竟然以这种方式……被强行激活了雏形?!

而且,那股引发她血脉异动的力量……那纯粹的、原始的、暴戾的吞噬意志……源头竟然在那个濒死的少年身上?!那枚戒指……

烬灵昭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枪,穿透风沙,死死锁定在数丈之外,那个倒伏在冰冷盐碱地上的身影——凌绝。

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机的枯木。身体表面,那些疯狂蠕动、散发着湮灭气息的漆黑魔纹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皮肤下隐隐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色脉络,证明着刚才的恐怖并非幻觉。粘稠如墨汁般的黑色血液,从他口鼻中不断涌出,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身体不受控制的轻微抽搐,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绝。

一个……被自身禁忌力量反噬、即将油尽灯枯的废人?烬灵昭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审视的锐利。但方才那引动她血脉共鸣的恐怖力量,却又真实不虚。这巨大的反差,让她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渴望。

“头领!”光头刀疤男烬枭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半边身体还残留着被那股神圣力量灼伤的焦黑痕迹,脸上充满了后怕和对烬灵昭的敬畏,“您……您没事吧?那小子……”

烬枭的目光扫过凌绝,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恐惧和一丝狠厉:“头领!这小子太邪门了!留着他绝对是个祸害!趁他还没死透,让属下彻底了结了他!”说着,他捡起地上那把刃口翻卷的巨大砍刀,就要上前。

“退下!”烬灵昭冰冷的声音如同寒泉,瞬间浇灭了烬枭的杀意。

烬枭身体一僵,对上烬灵昭那双重新恢复冰冷、却仿佛蕴含着更深邃力量的眼睛,心头猛地一颤,连忙低下头,恭敬地退后几步:“是!头领!”

烬灵昭不再理会烬枭,她的目光越过凌绝,落在了更远处——那个倒在血泊之中、胸膛被洞穿巨大伤口的男人身上——凌萧天。

凌萧天仰面躺着,胸膛那个恐怖的伤口如同恶魔之口,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断裂的森白肋骨和隐隐跳动、却微弱得如同烛火的心脏。鲜血早已浸透了身下的土地,形成一滩暗红色的血洼。他的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点火星。

他燃烧了生命,燃尽了灵魂,只为给儿子争取那渺茫的一线生机。如今,那点生机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而他自己,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烬灵昭看着凌萧天,那双冰冷的暗金色瞳孔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复杂、极其细微的波动。无关善恶,无关立场。那是一种……对同类意志的纯粹感知。为了守护血脉至亲,不惜燃尽自身,化灰烬而不悔……这种决绝,让她那被冰冷杀戮包裹的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

“绝……儿……”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梦呓般的呼唤,从凌萧天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挤出。他的手指,在血泊中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这声呼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凌绝意识深渊的绝对死寂!

爹!

是爹的声音!

爹……还活着?!

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如同破土的幼苗,在凌绝那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疯狂挣扎!求生的本能、守护父亲的执念,如同黑暗中的火种,瞬间点燃了他体内最后一丝微弱的吞噬本源!

嗡!

凌绝胸前那枚沉寂的黑戒,在感应到宿主那强烈到极致的求生意志和守护执念的瞬间,再次传来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悸动!

这一次,不再是暴戾的原始意志!

而是一种……带着一丝疲惫、一丝欣慰、以及一种……托付意味的冰冷意念!

一段极其简短、却清晰无比的意念碎片,如同烙印般刻入凌绝混乱的识海:

“守……护……执……念……”

“可……承……吾……烬……”

“噬……脉……引……血……”

“燃……魂……续……命……”

噬脉引血?燃魂续命?

凌绝的意识如同被闪电劈中!瞬间捕捉到了这八个字的关键!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意念的来源和含义!守护父亲的执念压倒了一切!他体内那缕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吞噬本源之气,在这意念碎片的指引下,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爆发出最后的疯狂!

噬脉!引血!

凌绝的意识如同疯魔,死死锁定体内那条由黑色晶尘构成的、濒临崩溃的冰冷噬脉!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强行引导着那缕微弱的吞噬本源,沿着噬脉逆行!如同逆流而上的毒蛇,刺向自己的心脉!

噗!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将自己的心脏生生剜出!一股粘稠的、带着他自身生命精粹和微弱吞噬之力的……本命精血,被强行从心脉逼出!顺着噬脉的指引,如同一条细小的、散发着微弱黑红光芒的线,艰难地流向他的指尖!

燃魂!续命!

“爹——!!!”凌绝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泣血般的嘶吼!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翻过身!身体在砂石上拖出一道血痕!那只沾染着漆黑血液、指尖正逸散着微弱黑红光芒的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朝着数丈外倒在血泊中的父亲凌萧天,拼命地伸去!

距离!还有数丈的距离!

他的力量太微弱!那缕本命精血离开身体就会逸散!

他需要……媒介!需要指引!

“帮他!”

一个冰冷而急促的声音骤然响起!

是烬灵昭!

在凌绝翻身的瞬间,在看到他指尖逸散的那一丝蕴含着奇异吞噬气息的黑红精血时,烬灵昭暗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体内的吞灵血脉之力再次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她清晰地感觉到,那缕精血中蕴含的意志,与刚才唤醒她血脉的原始吞噬意志……同源!只是微弱了无数倍!

更让她动容的是,那少年眼中燃烧的、不顾一切也要救父的疯狂执念!

几乎是本能地,在她自己都未完全理解的情况下,那道命令已经脱口而出!

同时,她的右手食指,如同划破虚空的闪电,朝着凌绝伸出的手和凌萧天之间的虚空,凌空一点!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如同发丝般的暗金色能量细线,从她指尖激射而出!这细线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和连接特性!它瞬间跨越了数丈的距离,一端精准地没入凌绝伸出的指尖,另一端……则如同拥有生命般,刺入了凌萧天胸口那恐怖的伤口边缘!

嗡!

就在暗金细线连接完成的瞬间!

凌绝指尖那缕艰难凝聚、眼看就要逸散的黑红本命精血,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吸引!它顺着那道暗金细线,化作一道微弱的黑红流光,瞬间跨越了空间的距离,如同归巢的倦鸟,精准无比地注入了凌萧天那濒临停止跳动的心脏深处!

轰——!!!

凌萧天那如同枯木般的身体猛地一震!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冰冷吞噬与磅礴生命气息的奇异力量,如同岩浆般在他心脉深处炸开!

这股力量,微弱却无比霸道!它并非温和的滋养,而是带着凌绝的守护意志和吞噬特性,如同最凶猛的强心剂,蛮横地刺激着凌萧天濒临枯竭的生命本源!强行点燃他那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

“呃……!”凌萧天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之中一片空洞,随即被一股纯粹的黑红之色占据!他胸膛那巨大的伤口处,血肉疯狂地蠕动起来!断裂的血管被强行接续,破碎的肌理被粗暴地粘合!一股微弱的、带着冰冷吞噬气息的玄气波动,第一次……从他体内散发出来!

然而,这种以吞噬本源精血为引、强行点燃生命之火的续命之法,代价是巨大的!

噗——!!!”凌绝在逼出那缕本命精血的瞬间,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他再次喷出大口粘稠的黑血!那血不再是纯粹的墨黑,而是夹杂着破碎的内脏碎块!他体内的噬脉,在强行引血之后,如同被点燃的枯柴,寸寸崩裂!那缕新生的吞噬本源之气,彻底熄灭!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在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他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父亲胸膛那恐怖伤口边缘,正艰难地弥合、蠕动的血肉,以及……那个站在风沙中、暗金色瞳孔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子身影……

还有,烬枭那充满惊疑不定和敬畏的喃喃自语:

“焚……焚脉引血……燃魂续命……这是……吞噬神族失传的……烬火燃命禁术?!他……他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