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黑暗。

不再是意识沉浮的虚无之暗,而是带着浓重土腥、汗臭、血腥和排泄物混合气味的、实质的、令人作呕的黑暗。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是坚硬、粗糙、布满砂砾和某种粘稠污垢的地面。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伴随着喉咙里铁锈般的血腥味。身体仿佛被无数钝刀反复切割过,又像是被彻底拆散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破旧木偶,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无声的哀嚎,传递着深入骨髓的冰冷、虚弱和……死寂。

是的,死寂。

体内那新生的噬脉,在强行引血、燃魂续命之后,已然寸寸崩断,化为焦土废墟中冰冷的尘埃。那缕微弱却纯粹的吞噬本源之气,彻底熄灭,如同从未存在过。只剩下胸口那枚冰冷坚硬的戒指,如同一个沉重的墓碑,死死地压在心口,沉寂得没有一丝波澜。

凌绝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这是一个……地牢?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被粗糙改造而成的囚笼。

洞顶低矮,布满了垂落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尖锐钟乳石。空气潮湿、阴冷、污浊不堪。惨淡的光线来自墙壁上几个稀疏的、燃烧着劣质油脂的火把,火苗摇曳不定,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如同鬼魅般的巨大阴影。

他所处的,是洞窟深处一个用粗大、未经打磨的黑色兽骨围起来的简陋牢笼。这些骨头巨大而狰狞,不知来自何种荒原凶兽,散发着一种混合着腐朽和血腥的原始气息。骨栏之间的缝隙很大,仅容一只手臂勉强伸出,但对于一个虚弱到极点的囚徒来说,这缝隙如同天堑。

牢笼外,是更大的空间。影影绰绰能看到其他类似的骨牢,里面似乎也关押着一些气息奄奄的身影,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痛苦呻吟或绝望的呜咽。更远处,是篝火的噼啪声、粗鲁的咒骂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以及浓烈的劣质酒气和烤肉的焦糊味——那是佣兵们休憩和享乐的地方。

凌绝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立刻引来全身针扎般的剧痛和一阵剧烈的咳嗽。粘稠的黑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碎块再次涌上喉咙,他强忍着咽下,嘴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冰寒感。

爹……

爹怎么样了?

最后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葬骨荒原惨白的骨月,父亲胸膛那恐怖的伤口,自己指尖引出的黑红精血,那道连接生死的暗金细线,父亲身体最后的剧震……

他还活着吗?那禁术……成功了吗?

凌绝的心被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狠狠攥紧!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撑起上半身,靠着冰冷粗糙的骨栏,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在昏暗的光线下疯狂扫视着四周的牢笼,试图寻找父亲的身影。

没有。

视线所及的其他骨牢里,都是一些气息微弱、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大多是青壮年男性,个个带伤,眼神麻木绝望,如同待宰的牲口。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再次缠绕上凌绝的心脏。难道……爹他……

“别找了,小子。”一个沙哑、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凌绝猛地转头,看向隔壁的骨牢。

只见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却佝偻着背的独眼巨汉,正背靠着骨栏坐着。他脸上有一道几乎将整张脸劈开的巨大疤痕,左眼只剩下一个深陷的黑洞,仅存的右眼浑浊无神,如同蒙尘的玻璃珠。他的一条手臂齐肩而断,断口处用肮脏的破布潦草包裹着,渗出暗红色的血迹。他身上只穿着破烂不堪的皮甲,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新旧交错的伤痕,散发着浓烈的汗臭和血腥味。

这巨汉的气息微弱,显然也受了重伤,但他看向凌绝的眼神,却没有其他囚徒那种麻木,反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那个硬骨头……”独眼巨汉用下巴点了点牢笼深处一个更阴暗的角落,“在那边。骨头缝最里面那个‘单间’。”

凌绝的心脏猛地一跳!他顺着巨汉示意的方向,艰难地挪动视线。

在骨牢区最深处,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岩壁,有一个用更多、更粗大的黑色兽骨围成的、相对独立的小空间。光线更加昏暗,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爹……”凌绝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唤,声音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他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残破的身躯,一点一点朝着那个角落挪动。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冷汗混合着血污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终于,他挪到了骨栏边缘,透过那些粗大骨头的缝隙,看清了里面。

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地躺在一块铺着干草的粗糙石板上。正是凌萧天!

他身上的伤口经过了简单的包扎,不再是之前那种恐怖的贯穿伤,而是被某种坚韧的兽皮条紧紧束缚着,上面涂抹着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胸膛微微起伏,虽然极其微弱,但……确实还有呼吸!

只是,他的脸色依旧灰败得如同死人,嘴唇干裂发紫,双目紧闭,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整个人如同陷入了最深的沉睡,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灵魂被封印在了躯壳之内。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冰冷吞噬气息的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在他心脉处隐隐流转,维持着那最后一线生机。

那是……自己那缕本命精血留下的痕迹?!

禁术成功了?!爹……真的活下来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痛苦和虚弱!凌绝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流下。他死死抓住冰冷的骨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贪婪地看着父亲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呵……别高兴得太早。”独眼巨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嘲讽和麻木,“被‘烬’盯上的人,特别是像你们这种身上带着‘古怪’的,进了这‘骨牢’,就别想再活着出去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独眼瞥了一眼凌绝胸口的位置(那里衣襟散开,露出了那枚不起眼的黑色戒指),又看了看角落沉睡的凌萧天心口那微弱的异样波动,低声道:“你们父子俩……一个半死不活像个活死人,一个废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如,却能让‘烬’那帮疯子单独关押,还特意把那老家伙塞进‘单间’……啧啧,身上没点让‘烬’感兴趣的东西,老子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烬?指的是那个佣兵团?那个领头的神秘女人?烬灵昭?

凌绝的心猛地一沉。独眼巨汉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刚刚升起的狂喜。是啊,这里是狼窝虎穴!爹虽然暂时保住了命,但生死依旧操控在他人手中!而自己……力量尽失,形同废人,凭什么让对方如此“优待”?戒指……吞噬之力……那个叫烬灵昭的女人眼中最后那复杂狂热的目光……

一股刺骨的寒意,比这地牢的阴冷更甚,瞬间席卷了凌绝全身。

“他们……想干什么?”凌绝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干什么?”独眼巨汉嗤笑一声,似乎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喘了几口粗气才道,“‘烬’那帮疯子,神神叨叨的,整天念叨着什么‘烬火’、‘神族’、‘血脉’……老子也听不懂。不过,被他们单独关起来‘研究’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要么被折磨致死,要么被当成祭品,扔去喂荒原上那些吃骨头的怪物!”

研究……祭品……

凌绝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的冰冷恐惧。他看着角落里沉睡的父亲,看着父亲心口那缕微弱的、属于他的吞噬气息……一股前所未有的、夹杂着绝望和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疯长!

力量!

他需要力量!

不惜一切代价的力量!

足以撕碎这骨牢!足以带着父亲逃离这地狱的力量!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升腾到顶点时——

嗤啦!

牢笼外的火把光影一阵剧烈晃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肉山,带着浓烈的酒气和血腥味,出现在骨牢区的入口。正是那个脸上有着狰狞刀疤的光头巨汉——烬枭!

他脸上带着不耐烦和一丝残忍的狞笑,目光如同挑选牲口般扫过一排排骨牢,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凌绝所在的骨牢上!

“嘿!那个黑戒指的小子!”烬枭粗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在寂静的牢区格外刺耳,“算你运气好!头领要见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