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恶臭。首先是挥之不去的恶臭。鼻饲管插在喉间,反流的酸腐气混合着褥疮腐烂的甜腥味,还有……失禁后尿液浸透床单的骚味。每一天,每一刻,这气味都在凌迟她早已不存在的尊严。

痛。是钝刀子割肉般的痛。尾椎骨处的褥疮在潮湿中溃烂,每一次粗暴的翻身,都让她在意识里发出凄厉的尖叫。她能感觉到蟑螂爬过脚背的触感,能感觉到汗水与脓血黏住床单的腻感。这是活生生的地狱。而她,清醒地承受着每一分每一秒。

“翻个身!真沉……”

“哎,可惜了,以前多风光啊。”

“你说她还能醒吗?我看悬。”

护士的闲聊,像冰锥,扎进她耳膜。

顾夜?他最初豪言“不惜代价,给冬至最好的治疗...直到她醒来”,不知何时起再未出现。

陆星辰带着记者来过一次,赚足粉丝眼泪后便杳无音信。

导演李瀚来得最干脆:"最美的艺术品碎了,新戏等不起。"他甚至在病房里,就已经在电话里物色新的女主角。

医生赵铭最后来了一次,冷静宣判"苏醒几率低于5%",白大褂下摆划过病房门槛,像送葬的旌旗。

那些曾说愿为她赴死的“裙下之臣”,一个个消失无踪。

最让她心碎的,是母亲的声音。

起初是压抑的哽咽,日夜在耳边萦绕:"冬至...我的女儿啊..."后来变成对着电话的卑微乞求:"顾总,医药费真的撑不住了..."最后,只剩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她眉心,和一句破碎的:"妈真的借不到钱了..."

随后母亲也不再来了,只剩下欠费单堆在床头。

就在一切即将都要终结时,一道清朗温润的声线,如同破晓之光,叩响了她黑暗世界的门扉。

“沈小姐,今天天气很好。”

声音低沉,温和,像冬日里的暖阳。

一双有力的手,却异常轻柔地托起她的身体。动作熟练而迅速,最大限度地减少她的暴露和不适。

擦拭、清洗、上药、更换干净的床单。没有抱怨,没有匆忙。尤其当她失禁,那双手依旧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或嫌弃,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要让她恢复洁净与干爽。

尊严——

在这双手下,她几乎被碾碎成粉末的尊严,被一点点拼凑起来。

后来,她才从护士长周姐零碎的闲聊中“听到”:这名护工韩逆,用微薄收入勉强维持着她的基础医疗费,白天在工地、夜里在医院,兼职做油漆工,可哪怕如此,他从没迟到缺席过一次护理。

他成了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时间刻度。他会告诉她窗外的四季变换,会在她因并发症高烧不退时,整夜用酒精棉细致地擦拭她的掌心脚心,物理降温。

最让她震动的是,午休时,他会坐在床边,不是玩手机,而是为她读书。起初是报纸新闻,后来,竟是枯燥的法律条文。

“沈小姐,”他像是在对她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复杂的逻辑,也许…能刺激脑部活动。”

那些佶屈聱牙的条款,从他口中读出,竟成了最安神的乐章。她是舞者,对文字不敏感,却在这声音里,找到了一丝对抗虚无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