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芷总是重复做同一个梦。
梦里是山间薄雾，一个精壮男子在赤膊砍树。
明明雾气朦胧，她却总是能清晰地看见那人偾张的肌肉和蜿蜒而下的汗滴，在麦色的肌肤上离奇地折射出不该有的晶莹光泽。
树木粗壮，他砍的气喘吁吁，肌肤下的青筋一下下鼓起，让方芷莫名想起她那把牛筋古弓。
越拉不动，越起劲。
她很想看看拥有这副身材的人，究竟长了怎样一张脸。
于是走近，走近……
然后，
梦醒。
梦的最后，她的耳边总会响起两个字。
杜衡。
……
【第一世】
“铛！”
稷山顶上，荡开一声钟响。
一群鸟儿“扑棱棱”地飞起，迅速散往四方。
“信女方芷，今年二十有八，夫家是蒲州张氏，今日特来求佛祖爷爷救我出苦海，求佛祖爷爷，让我夫君得个再不能生养的病，要不行，就让他厌弃了我也好！反正别再让我生孩子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求佛祖爷爷成全！”
佛祖金身旁边，站着个侍奉灯油的小和尚，听见这话，不由地皱了皱眉。
方芷三跪九叩，头砸在蒲团上，嘴里又把愿望念叨了好几遍，才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大殿门口走去。
殿外矗着两个巨大的铜制香炉，香烟滚滚，浓的直呛喉咙。
方芷不由地咳嗽了两声，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
“施主。”
身后传来一个清朗中略带稚嫩的声音。
方芷没听见，往一边绕了几步躲烟。
“施主等等。”
“嗯？叫我吗？”
方芷看着已经走到她身边的小和尚，面带疑惑。
“是，施主。方才我无意中听见施主许愿，本不该多言。但我佛慈悲，断不可为恶，施主的愿望，不妥。”
方芷吊起了一边眉。
“你这小师父，我是求佛祖，又不求你！佛祖都没说不行，你倒不乐意了！”
“施主此言差矣，我等侍奉佛祖，自当把佛祖的真意传于众生。施主所求之事，非德非善，断不可玷污佛门圣地！”
方芷火气上来了。
“许愿许愿，那便是我想许什么愿，便许什么愿！佛祖解救众生脱离苦海，怎么我的苦不算苦吗？！”
“你的苦算苦，却不能为了解救你的苦而造成他人的苦！而且哪有人许愿自己夫君生病，家中再无子嗣的……”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
往日里来许愿的，都是求家人康健子息繁茂，哪有她这样许愿的！
“我说你……”方芷一叉腰，正想好好跟他理论几句，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徒无礼，施主莫怪。既已敬了香许了愿，诚心静候便是。”
方芷一回头，是个老和尚对着她行了个佛礼。
“罢了！你小孩子家家的，我不跟你计较，多跟你师父学学！”
她说完一甩袖子下了山。
“师父，明明是她错了，您为何……”
“我佛渡众生，岂有分别？”
“可她……”
“她亦是众生，众生之苦各有不同，你敬的是佛，她敬的便不是佛了吗？”
小和尚面上仍有不忿，似乎又多了些困惑，却不再问了，低头行了一礼，回大殿参悟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