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砂者的黎明**

矿洞的岩壁如同被远古巨兽啃噬过的腹腔,巨大、扭曲,散发着腐朽的甜腥气。蜿蜒的裂隙中,彩虹色的粘稠液体缓缓渗出,沿着凹凸的石壁滑落,滴答声在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滋啦——滋啦——”的腐蚀声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宣告着任何有机物的脆弱。甜腻得令人作呕的金色雾霭——天庭豢养的“仙瘴”——悬浮在污浊的空气中,形成缓慢流淌的致命河流。凡人触之,血肉筋骨顷刻间便会化作永恒凝固的七彩晶骸。

唯一的光源来自穹顶。数百只拳头大小、甲壳泛着金属幽光的噬仙虫,彼此抱合,形成一个直径十丈的巨大发光球体,如同倒悬的、冰冷的月亮。球体表面甲壳缝隙间,无数细长如丝的触须垂落下来,在弥漫的仙瘴雾气中微微飘荡,贪婪地吮吸着矿奴们劳作时呼出的每一缕带着恐惧与疲惫的生命精气。那是它们维系这地狱之光的唯一养料。

楚暝蜷缩在一辆早已锈蚀变形、被遗弃的矿车阴影里。黑布紧紧裹住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布料的湿闷和矿洞特有的甜腥与铁锈混合的窒息感。他的眼睛是唯一暴露在外的感官,透过矿车残骸的缝隙,冰冷地记录着这片绝域。

视野中,粘稠的仙瘴金流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缓慢地撞上岩壁上裸露的、闪烁着暗淡星芒的时泪矿脉。碰撞的瞬间,“噼啪”作响,迸溅出短暂而妖异的蓝紫色火花,像垂死星辰最后的挣扎。矿渣堆里,半掩着不知多少年前的骸骨,此刻正被无形的画笔快速涂抹,斑斓的彩色结晶迅速蔓延、覆盖,将死亡的瞬间定格成永恒的痛苦艺术品。

“嗡——!”

毫无征兆,穹顶那巨大的虫巢猛地一缩!高频振翅的次声波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向每一个矿奴的颅骨。空气在无形的震颤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楚暝闷哼一声,死死咬紧牙关,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共振中翻江倒海。

三个刚被鞭子驱赶进来的新矿奴,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头颅。他们惨叫着捂住耳朵,暗红的血线瞬间从指缝和耳孔中飙射而出。剧痛剥夺了理智,他们疯狂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试图驱逐钻入脑髓的死亡嗡鸣。其中一人在癫狂的抓挠中,指尖不慎划过一缕飘荡的金色雾气。

“噗!”

一声轻如泡沫破裂的脆响。那矿奴的动作瞬间定格。接触仙瘴的指尖如同投入滚烫的蜡液,七彩的晶簇疯狂滋长、蔓延,沿着手臂、脖颈、脸颊……无情地侵蚀。他脸上最后凝固的表情,竟是极致的痛苦中混杂着一丝对那致命金雾的诡异贪婪。仅仅两三个呼吸,一个保持着抓挠姿态、闪烁着妖异七彩光泽的人形晶雕便矗立在原地,成为矿洞新的恐怖图腾。另外两人目睹同伴的晶化,瞳孔中的恐惧炸裂,却在次声波的持续折磨下无法思考,只能像濒死的鱼一样向后蜷缩,身体筛糠般颤抖,彻底崩溃。

楚暝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那新生的死亡雕塑。恐惧会加速呼吸,每一次深重的喘息,都在为头顶的噬仙虫提供更多的食粮。他的目光扫过地面:轨道缝隙间,荧绿色的酸液如同缓慢流淌的胆汁,散发着刺鼻的硫磺恶臭。一截半融化的、惨白的指骨在其中沉浮,蒸腾起带着死亡气息的雾气——这是监工们处理“废料”的捷径,无声地嘲笑着所有矿奴的最终归宿。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把锈迹斑斑、几乎与矿车同色的矿镐。冰冷的触感是这片炽热地狱里唯一的真实。木柄早已被无数前任的汗水、血水和绝望浸透,变得油亮、沉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柄身上刻满的歪斜“正”字,深深浅浅,密密麻麻,有些笔画甚至重叠、刻穿了木柄,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濒临疯狂的执着。这是第七任主人留下的生存倒计时。楚暝不知道那人刻到第几个“正”字时化作了晶雕,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柄镐上留下几道刻痕。这粗糙的木纹,是他对抗虚无的唯一锚点。

“咔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来自脚边。

楚暝警觉地低头。只见一道狭小的岩缝中,诡异地钻出了一株植物——蚀晶花。它没有叶子,只有几片薄如蝉翼、边缘却闪烁着剃刀般寒光的花瓣,正贪婪地吸附在他被尖锐矿渣划破的脚踝伤口上!花瓣边缘薄得惊人,轻易就割开了他粗糙的皮肤,更深地嵌入血肉。更可怕的是,那花瓣一接触到渗出的温热鲜血,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肉眼可见地疯长、膨胀,颜色从暗红变得如同吸饱了血的玛瑙,妖艳欲滴,散发出一种甜腻的异香。

剧痛和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楚暝的心脏!蚀晶花是矿洞里最阴险的“清道夫”,嗜血如命,一旦被缠上,会以恐怖的速度吸干宿主,并将尸体转化为新的晶化养料。他不敢有大动作,惊动仙瘴或虫巢就是即刻死亡。只能咬碎牙关,用矿镐沉重的钝头,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去撬那死死咬住皮肉的锋利花瓣。

每一次轻微的撬动,都带来撕裂皮肉的剧痛,鲜血涌出得更多。那蚀晶花反而吸吮得更欢,发出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如同毒蛇吐信。就在楚暝几乎要被这钻心的折磨逼得放弃时,异变陡生!

紧贴着他伤口的蚀晶花瓣,在吸食了大量鲜血后,妖艳的血色光芒猛地一滞!紧接着,花瓣边缘那锋利的金属寒光如同被侵蚀般迅速黯淡、消融。花瓣本身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蛛网般的黑色纹路,疯狂生长的态势戛然而止,反而向内诡异地卷曲、枯萎,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更令人震惊的是,几缕被楚暝新鲜血液气味吸引、正试图飘荡过来的金色仙瘴雾气,在靠近他脚踝伤口附近时,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向外弹开,发出细微的“噼啪”静电声!那致命的金雾,竟无法沾染伤口分毫,更无法像腐蚀其他矿奴那样将他晶化!

楚暝的动作彻底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剧痛依旧,但眼前这颠覆认知的景象,让他心脏如同被重锤擂击,疯狂地撞击着胸腔。他死死盯着自己脚踝流出的血——在惨白虫巢光的映照下,那颜色并非纯粹的暗红,而是透着一股深沉的、近乎墨色的不祥!伤口边缘,在血液浸染和蚀晶花毒素的刺激下,皮肤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冰冷坚硬的、鳞片状的黑色纹理一闪而逝。

**黑鳞……?**

一个被深埋于记忆最黑暗角落、带着禁忌与诅咒气息的名词,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骤然冲入他的脑海!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点燃了一丝在绝境中荒谬绝伦的、微弱的火星。他猛地攥紧了矿镐的木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那刻满“正”字的粗糙木纹,此刻仿佛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入掌心。

穹顶之上,那巨大的噬仙虫巢穴,那冰冷的发光球体,仿佛也感应到了下方一丝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带着某种古老威压的能量波动。整个球体不安地剧烈蠕动了一下,如同心脏被攥紧。无数垂落的丝状触须骤然绷得笔直,齐刷刷地、精准无比地朝向了楚暝藏身的矿车阴影方向。惨白的光芒剧烈波动,如同无数只冰冷的、充满贪婪与警惕的复眼,穿透了黑暗的遮蔽,无声地将那个蜷缩的身影死死锁定。

矿洞深处的死寂,瞬间被拉紧成一根濒临断裂的弦。